時間，在醫院充斥著消毒水氣味的走廊裡，仿佛被無限拉長，又仿佛被壓縮得令人窒息。那盞高懸於搶救室門上的“手術中”燈牌，散發著猩紅而冰冷的光芒，像一隻巨大的、充滿不祥的眼睛，凝視著門外每一個焦灼的靈魂。
東方夜如同一尊失去生命的石雕，僵立在距離那扇門最近的地方。他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僂，仿佛承受著千鈞重負。原本一絲不苟的頭發淩亂地垂落額前，遮住了他部分視線，但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卻始終死死地盯著那盞燈，仿佛要將它看穿，直接看到裡麵那個正在生死線上掙紮的人兒。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顫抖著。昂貴的西裝上沾染的灰塵和早已變成暗褐色的血漬，此刻顯得格外刺目，那是蘇婉的血，是他無能保護的證明，是他心頭永不愈合的傷口。
魏晨靠在對麵的牆壁上，雙臂環胸，眉頭緊鎖。他的目光時而投向那扇緊閉的門，時而落在東方夜那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的背影上。他心中五味雜陳，有對蘇婉安危的極致擔憂，有對東方夜此刻痛苦的複雜觀感，更有一種深沉的、無力回天的悲哀。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守護她，可當真正的風暴來臨，他才發現，有些力量，並非努力就能擁有。
李丹丹抱著終於哭累了、在她懷裡抽噎著睡去的念卿，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她臉色蒼白，眼神空洞，淚水早已流乾。小小的念卿即使在睡夢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安，小眉頭微微蹙著，偶爾發出幾聲含糊的囈語。這稚嫩的聲音，像針一樣，細細密密地紮在每個人的心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醫院嘈雜，以及每個人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世紀，也許隻是幾分鐘，那扇隔絕生死的大門突然被推開。
一名穿著綠色手術服、戴著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神情凝重，眼神掃過門外等待的幾人。
幾乎是同時，東方夜和魏晨猛地衝了上去，李丹丹也抱著孩子緊張地站起身。
“醫生，她怎麼樣？！”東方夜的聲音嘶啞得幾乎破裂，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乞求。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疲憊而嚴肅的臉：“病人情況非常不樂觀。嚴重顱內出血，伴有廣泛腦挫裂傷，雖然已經進行了血腫清除和去骨瓣減壓手術，但術後顱內壓力依然持續偏高，並且出現了中樞性呼吸循環衰竭的跡象。”
每一個冰冷的醫學名詞，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東方夜的心上。他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然後一點點地收緊，碾碎，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什麼意思……”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脆弱。
醫生沉重地歎了口氣：“意思是，她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隨時可能……我們已經儘力維持，但能否挺過接下來的24到72小時危險期，要看她自身的求生意誌，以及……後續的治療和奇跡。”
“奇跡……”東方夜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高大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從不信命，不信神佛，隻信自己掌控的一切。可此刻，他卻要卑微地祈求一個虛無縹緲的“奇跡”！
“這是病危通知書，”醫生拿出一張紙，語氣帶著程式化的沉重，“需要家屬簽字。”
“我簽！”東方夜幾乎是搶過那張薄薄的紙，那紙張在他手中卻重如千鈞。他拿起筆，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曾經在無數價值億萬的合同上揮灑自如的簽名，此刻卻寫得歪歪扭扭，仿佛用儘了他全身的力氣。每一筆，都像是在他心頭刻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用最好的藥！最好的設備！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抬起頭，赤紅的眼眸中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我已經調集了國內最頂尖的專家團隊，他們很快就會趕到！請你們，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她的命！求你們！”最後三個字，他幾乎是哽咽著說出來，帶著一個男人放下所有尊嚴的哀求。
醫生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動容，點了點頭：“我們會竭儘全力。”說完，轉身再次進入了那扇生死之門。
門，再次關上。
東方夜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上。他將臉深深埋進掌心，寬闊的肩膀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痛。
無邊無際的痛，如同最洶湧的海嘯，從心臟最深處爆發開來，瞬間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不是肉體上的疼痛，而是靈魂被硬生生撕裂的絕望。
他想起她曾經明媚的笑容，想起她依偎在他懷裡時的溫順，想起她得知懷孕時那羞澀而喜悅的眼神，也想起他誤會她時那冰冷的言語和殘忍的傷害，想起她決然離去時那破碎而絕望的背影……
一幕幕，一幀幀，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反複淩遲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他錯了。
他錯得那麼離譜，那麼不可饒恕！
他曾經擁有這世間最珍貴的寶貝，卻被他親手推開，傷害得體無完膚。
而現在，當他幡然醒悟，當他拚儘一切想要彌補，想要乞求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時，命運卻給了他最沉重的一擊——他可能，連彌補的機會都沒有了！
“啊——！！！”一聲壓抑到了極致，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吼，終於無法抑製地從他喉間溢出。那聲音裡充滿了無儘的悔恨、滔天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魏晨和李丹丹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亦是沉痛萬分。李丹丹彆過臉去，不忍再看。魏晨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心中的酸澀與複雜。
東方夜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世界裡，外界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他隻覺得自己的心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徹心扉，痛入骨髓。
婉兒……
如果你能聽到……
求你不要放棄……
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用餘生來贖罪……
求你了……
他在心中無聲地呐喊，淚水終於衝破了他最後的防線，從指縫中洶湧而出，滾燙地灼燒著他的皮膚，也灼燒著他絕望的靈魂。
原來，痛徹心房，是這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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