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長廊,燈火通明,卻照不亮東方夜心底的萬丈深淵。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身體的重量幾乎全部交付給了那一片堅硬的支撐。走廊裡偶爾有醫護人員或病人家屬走過,腳步聲在空曠中回響,卻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遙遠而不真切。他的世界,在病房門合上的那一刻,已經萬籟俱寂。
耳邊反複回蕩的,隻有蘇婉那輕柔卻殘忍的三個字——“他……是誰?”以及那一聲疏離客氣的“謝謝東方先生”。
每一個音節,都像帶著倒鉤的鞭子,反複抽打著他早已血肉模糊的神經。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陣密集的、幾乎讓他窒息的絞痛,他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按住胸口,仿佛這樣就能阻止那顆心因為過度疼痛而碎裂開來。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在這場與命運、與過往、與自身錯誤的角力中,他拚儘了全力,甚至以為看到了曙光,卻被這最後、也是最致命的一擊,徹底打入了無間地獄。
她記得魏晨。
那個在她最脆弱時給予陪伴,卻也曾在他們關係中製造過隔閡的男人,成為了她記憶碎片中唯一抓住的浮木。而他自己,東方夜,這個與她有過最深刻糾纏的男人,卻成了她眼中需要被介紹、需要被感謝的“陌生人”。
這何其諷刺?又何其悲涼!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雙腿因為長時間的僵硬而傳來麻木的刺痛,東方夜才緩緩抬起頭。他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一種名為“絕望”的氣息,直衝肺腑。他強迫自己站直身體,整理了一下因為守候而變得褶皺的西裝外套,儘管這並不能掩飾他眉宇間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痛楚。
他不能倒在這裡。
他不能讓她看到自己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尤其是在她現在這種狀態下。那隻會嚇到她,讓她更加疏遠。
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最重要的聯結——念卿。
他和她的兒子。
東方夜邁開腳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綿密的針尖上,走向醫生辦公室。他需要詳細了解蘇婉的病情,關於失憶的程度、後續恢複的可能性、以及注意事項。他此刻的身份,不再是那個可以理所當然擁她入懷的戀人,而是一個需要憑借理性和責任,才能勉強留在她世界邊緣的……“故人”。
當他再次回到病房門口時,他停頓了片刻,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裡麵的情景。蘇婉似乎又睡著了,蒼白的臉陷在柔軟的枕頭裡,呼吸平穩。魏晨依舊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守著她,姿態自然而熟稔。
這一幕,依舊刺眼。
但東方夜已經沒有了最初那般劇烈的反應。一種沉重的、近乎麻木的平靜籠罩了他。他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魏晨聽到動靜,抬起頭,目光與東方夜在空中相遇。兩個男人的視線交彙,複雜難言。魏晨的眼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或許還有一絲……屬於暫時“勝利者”的複雜情緒。
東方夜沒有看他,他的目光始終落在蘇婉沉睡的臉上,貪婪地、近乎貪婪地汲取著她的容顏,仿佛要將此刻的她,牢牢刻進靈魂深處,以彌補那失去的記憶空缺。
“醫生怎麼說?”魏晨壓低聲音,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
東方夜的目光依舊沒有離開蘇婉,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刻意維持著平穩:“逆行性遺忘。記憶損傷範圍還需要進一步評估,恢複時間不確定,可能很快,也可能……很久,甚至部分永久缺失。目前需要靜養,避免強烈刺激。”
他複述著醫生的話,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病例,隻有那緊握成拳、指節泛白的手,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魏晨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她。”
這句話像一根細針,輕輕紮了東方夜一下。他終於將目光轉向魏晨,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此刻是望不到底的幽暗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是我的妻子。”東方夜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在這安靜的病房裡清晰地回蕩,“念卿,是我的兒子。”
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也是最重要的身份憑證和立場聲明。
魏晨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什麼,比如他們尚未複婚,比如蘇婉現在根本不記得他……但最終,在東方夜那近乎偏執的、帶著某種破釜沉舟意味的眼神注視下,他隻是抿了抿唇,沒有說出話來。
“我會留下來。”東方夜繼續說道,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以她……丈夫的身份。在她想起來之前,或者……在她重新認識我之前。”
他不再看魏晨,轉身走到病房的沙發旁,坐了下來。姿態依舊帶著屬於東方夜的驕傲與挺拔,但那份隱藏在挺直脊背下的破碎感,卻無法完全掩蓋。
他選擇留下。
即使心碎欲裂,即使痛徹心扉,即使她視他如陌路。
他也要留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
因為他知道,這一次,他不能再放手。
無論她是否記得,無論前路多麼渺茫,他都必須守在這裡。用他的方式,他的陪伴,或許還有漫長的時間,去等待一個微乎其微的奇跡,或者……去重新開始,讓她再一次認識這個叫做“東方夜”的男人。
魏晨看著坐在沙發上,閉上雙眼,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麼的男人,眼神複雜。他不得不承認,即使在這種境地,東方夜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強勢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依然存在。而蘇婉……即使失憶,她與東方夜之間那份剪不斷理還亂的羈絆,真的能因為記憶的缺失而徹底斬斷嗎?
病房裡再次陷入了沉默。
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蘇婉平穩的呼吸聲。
東方夜坐在那裡,像一座進入休眠的火山,外表看似平靜,內裡卻湧動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熔岩。他強裝出的平靜,是他此刻唯一能穿上的鎧甲,用以抵禦那無處不在、名為“被遺忘”的淩遲之痛。
夜,還很長。
而他的救贖之路,仿佛從這一刻,才真正開始,並且,注定了布滿荊棘與未知的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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