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夜的話語，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在蘇婉空白而混亂的腦海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星夜之約”……
是為他設計的……
在他們還很相愛的時候……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鑰匙，試圖強行撬開她緊鎖的記憶之門。那些翻湧的碎片——玫瑰的香氣、指尖的觸感、燭光下的眼眸、低沉溫柔的聲音——此刻仿佛都找到了明確的主人公，瘋狂地試圖拚湊到眼前這個男人的身上。
蘇婉怔怔地望著半蹲在自己麵前的東方夜。他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平日她所見慣的平靜或克製，那裡翻湧著太過複雜的情感，有毫不掩飾的痛楚，有深切的擔憂，還有一絲……她無法精準解讀，卻讓她心頭莫名一緊的、近乎卑微的期待。
他是在期待她想起來嗎？
這個認知讓蘇婉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慌亂。她下意識地想要移開目光，逃離他那過於熾熱和沉重的注視，但身體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無法動彈。
頭痛依然存在，隻是從剛才那種撕裂般的尖銳，轉變為一種沉悶的、持續不斷的脹痛。那些試圖組合的記憶碎片並不安分，它們互相碰撞，時明時暗，帶來陣陣眩暈。
“為……你設計的？”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而遲疑，帶著明顯的虛弱。
“是。”東方夜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他的目光牢牢鎖住她，仿佛要通過這種方式，將自己的存在鐫刻進她正在複蘇的記憶裡。“那一年，我的生日。你在一個能看到整個城市夜景的天台上，布置了這一切。你說……”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陷入遙遠回憶的溫柔和不易察覺的哽咽，“……你說，我就是你的晚星。”
——入了我懷，再不願放開。
後麵這句，他沒有說出口。那太甜蜜，太沉重，在此時此刻，他怕會再次成為刺激她的負擔。他隻是將那份幾乎要溢出來的情感，強行壓抑在胸腔之內，化作凝視她的、專注到極致的眼神。
蘇婉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天台、夜景、晚星……這些詞彙組合在一起，似乎又勾起了些許模糊的光影，但那感覺飄忽不定，抓不住實質。她努力地去想，去捕捉，但腦海深處卻像是有一層無法穿透的濃霧，每當她覺得自己快要觸碰到什麼的時候，那濃霧便會重新聚攏，將一切掩蓋。
她蹙緊了眉頭，臉上露出了掙紮和疲憊的神色。
東方夜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適。滿腔的期待如同被針紮破的氣球，迅速癟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心疼和自責。他終究還是太心急了嗎？
他立刻收斂了外露的情緒，恢複了平日裡那種沉穩的姿態，隻是扶著蘇婉肩膀的手，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力道。他站起身，按響了呼叫鈴。
“頭還很痛嗎？彆勉強自己，先讓醫生來看看。”他的聲音恢複了平時的冷靜，但那冷靜之下，是極力壓抑的波瀾。
醫生很快趕來，做了初步檢查。“蘇小姐這是受到強烈刺激後引起的神經性頭痛和短暫性記憶紊亂，是記憶複蘇過程中可能出現的正常反應，但需要靜養，不能再過度用腦，避免情緒激動。”醫生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東方夜一眼，“家屬要特彆注意，引導需要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
東方夜沉默地點了點頭。
李丹丹也重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後怕和擔憂。她收起平板電腦，小聲對蘇婉說：“婉婉，對不起，我不該這麼突然讓你看這些的……”
蘇婉靠在床頭，閉著眼睛，微微搖了搖頭。雖然過程痛苦，但她心裡清楚，這不能怪丹丹。那個文件夾，那幅設計，像是一把鑰匙，確實打開了她封閉世界的一道縫隙。隻是門後的風景，對她而言，依舊陌生而令人畏懼。
病房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良久，蘇婉忽然輕聲開口，聲音帶著疲憊後的沙啞：“那幅設計……很好看。”
她的話很輕，像是一片羽毛落下，卻讓東方夜的心臟猛地一跳。他看向她，她依舊閉著眼，長而密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這是她失憶後，第一次，對他所提及的、屬於他們兩人的“過去”，做出了正麵的、不帶抵觸的回應。儘管這回應如此微弱，如此間接，僅僅是對一幅設計作品的評價。
但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了。
這至少證明，那洶湧而來的記憶碎片，並未讓她對“過去”和他產生更深的恐懼和排斥。那幅“星夜之約”所承載的美好，似乎穿透了失憶的屏障，隱約觸動了她內心深處某種本能的審美和情感。
“嗯，”東方夜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珍視，“那是我見過……最美的設計。”
因為你，而最美。他在心裡補充道。
蘇婉沒有再說話。她似乎累了，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悠長，像是睡著了。
東方夜靜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臉上。窗外暮色漸沉，光線昏暗下來，將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唯有那雙注視著她的眼睛，在昏暗中依舊亮得驚人，裡麵盛滿了複雜難言的情緒——有看到一線希望的微光，有強行按捺的迫切，更有無邊無際的、沉靜的守護。
他知道，路還很長。
她看到了碎片，感受到了衝擊，甚至承認了那幅設計與“他”有關。
但距離她真正接納那段過往，真正重新認識那個名為“東方夜”的、曾與她深愛過的男人，還有著遙不可及的距離。
他滿心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卻也做好了長期等待的準備。
隻要她不再排斥，隻要她願意偶爾睜開眼，看看他，看看他們的過去。
那麼，無論多久，他都等得起。
晚星已悄然懸於天際，等待著再次映入那片它曾棲息過的、溫暖的懷抱。
隻是懷抱的主人，此刻依舊懵懂，尚未察覺那星光溫柔而執著的追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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