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夜那番沉痛而坦誠的剖白,像一塊巨大的石頭投入蘇婉原本就波瀾暗湧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她需要時間——這輕飄飄的四個字,是她此刻唯一能給出的、也是最為真實的回應。
東方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複雜,有理解,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他沒有再逼迫,隻是輕輕頷首,低聲道:“好。無論多久,我都等。”說完,他替她掖了掖被角,動作依舊輕柔,然後便轉身離開了病房,將一片安靜獨處的空間留給了她。
蘇婉靠在床頭,望著窗外明淨的天空,內心卻是一片混亂的戰場。
東方夜的話語,一遍遍在她腦海中回響。競爭對手的設計、被買通的助理、借位拍攝的照片、他因壓力而失控的爭吵、她決絕的離開、他的瘋狂尋找、魏晨的阻攔、孩子的早產、她的車禍失憶……這一切,構成了一個邏輯完整、細節詳儘,並且將他自身置於過錯方位置的故事。
他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坦承了當年的暴躁和失言,甚至沒有過多為自己辯解,隻是陳述事實,並為此懺悔。
這份坦誠,沉重得讓她無法輕易否定。
她閉上眼,努力去回溯,去捕捉腦海中那些破碎的、帶著強烈情緒色彩的片段。冰冷的雨夜,心碎的刺痛,模糊的爭吵畫麵……這些感覺是如此真實,如此刻骨。如果一切都是誤會,為何這些負麵情緒會如此深刻地烙印在她靈魂深處,甚至在她失憶後,依然能引發劇烈的生理不適?
但同時,另一個聲音也在心底微弱地響起——那個在她失憶後,以“朋友”身份出現,卻處處透著超越朋友界限的關懷與守護的東方夜;那個在她懵懂茫然時,始終保持著驚人耐心和克製的東方夜;那個會因為孩子一場高燒而徹夜不眠、憔悴不堪的東方夜……
這樣一個男人,真的會是一個處心積慮、背叛感情的騙子嗎?
信任與懷疑,如同兩條交織的毒蛇,在她心中激烈纏鬥,讓她備受煎熬。
接下來的幾天,蘇婉變得異常沉默。她不再主動翻閱平板電腦裡的設計稿,常常對著某一處虛空發呆,眉宇間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迷茫和掙紮。她對東方夜的態度,也陷入了一種矛盾的境地。
她不再像最初那樣帶著明顯的警惕,但也不再如聚會後那般流露出細微的動容和親近。她接受他的照顧,卻很少與他對視;他跟她說話,她大多隻是簡短地“嗯”、“啊”回應,不再深入交談。
她在觀察,在用一種近乎苛刻的謹慎,重新審視著這個自稱是她丈夫、是她孩子父親的男人。
東方夜將她的矛盾和掙紮儘收眼底。他沒有試圖再去解釋或靠近,隻是將那份守護做得更加無聲而細致。他依舊為她準備好一切,留意著她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需求,卻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不再給她任何壓力。他知道,此刻任何過界的舉動,都可能將她重新推遠。
這天下午,魏晨前來探望。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蘇婉病房裡不同以往的氣氛。東方夜在他進來後,便借故離開了病房,似乎是有意留出空間。
魏晨看著蘇婉比前幾日更加沉靜,甚至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鬱色的臉龐,心中了然。他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溫和地問道:“婉婉,這幾天感覺怎麼樣?看你的樣子,好像有什麼心事?”
蘇婉抬眸看向魏晨。在她醒來後最初、最茫然無措的日子裡,是魏晨以她“未婚夫”的身份陪在她身邊,給予她支持和安全感。雖然隨著東方夜的出現和那些模糊記憶的複蘇,這個身份變得有些微妙,但在她心裡,魏晨依舊是一個可以信賴和傾訴的人。
她猶豫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被角,最終還是輕聲開口,帶著不確定的困惑:“魏晨……他,東方夜……前幾天,跟我說了一些……關於過去的事情。”
魏晨的眼神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但他很快恢複了平靜,語氣溫和:“他說了什麼?”
“他說……當年那些照片和謠言,是競爭對手設計的誤會。他說他……沒有背叛我。”蘇婉的聲音很輕,帶著試探,“他還說,我們有一個兒子,叫小念……”
她說這些的時候,目光一直落在魏晨臉上,試圖捕捉他最真實的反應。
魏晨沉默了片刻,臉上並沒有露出驚訝或者駁的神色,反而是一種複雜的、帶著些許釋然和無奈的表情。他輕輕歎了口氣:“他……終於還是告訴你了。”
他這個反應,讓蘇婉的心微微一沉。他沒有否認。
“婉婉,”魏晨看著她,目光坦誠,“關於當年的事情,我無法代替你去判斷真假,畢竟我當時也不在現場。但是,後來我找到你之後,確實……阻攔過他接近你們母子。這一點,我沒有隱瞞你。”
他承認了這部分事實。
“至於那些誤會……”魏晨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慎重,“我後來也隱約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似乎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隻是當時你情緒激動,身體又不好,我……不忍心再拿這些不確定的事情來打擾你,隻想先確保你和孩子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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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直接為東方夜作證,但他的話語,無疑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蘇婉心中對東方夜“全盤撒謊”的懷疑。連魏晨都承認事情可能有隱情,那東方夜所說的,或許……並非空穴來風?
“那……孩子呢?”蘇婉更關心的是這個憑空多出來的血脈牽連。
魏晨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帶著些許懷念:“小念是個很可愛的孩子,眼睛和嘴巴很像你。你當初給他取名‘念’,是希望他能記住一些重要的東西吧。”他沒有明說“念”的是誰,但這個解釋,已然足夠。
蘇婉怔住了。連孩子名字的由來,魏晨都知道,並且印證了東方夜的說法。
所以,她真的有一個兒子。
所以,當年的誤會,可能真的存在。
這個認知,讓她心中那座由懷疑築起的高牆,再次鬆動了幾分。然而,長期空白記憶帶來的不安全感,以及那些深刻的情感創傷留下的陰影,並非一朝一夕能夠抹平。
她相信了部分事實,比如孩子的存在,比如誤會可能性的存在。
但她對東方夜這個人,對他那份沉重而熾熱的感情,依舊心存顧慮,無法全然接納。
她害怕。
害怕再次受傷,害怕踏入一片未知的情感領域,害怕承擔起“母親”和“妻子”這兩個對她而言依舊陌生的身份。
她看著魏晨,眼中充滿了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魏晨,我……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就算誤會是真的,可那些爭吵,那些傷害……也是真的。我……我很亂。”
魏晨看著她彷徨無助的樣子,心中五味雜陳。他明白,蘇婉的心正在一點點偏向東方夜,隻是過往的傷痕和失憶帶來的不確定性,讓她步履維艱。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像一個真正的、可靠的朋友那樣,給予安慰:“婉婉,遵從你自己的內心就好。不用急著做決定,也不用背負任何壓力。無論你最終選擇相信誰,或者選擇怎樣的生活,我都會尊重你,支持你。”
他的話語溫和而有力,暫時撫平了蘇婉心中的一些焦躁。
然而,在他溫和的目光深處,一絲落寞和決絕,悄然滑過。
他知道,自己放手的時候,或許快要到了。而當那一刻來臨,他會將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真相,親自擺在她的麵前。不是為了挽回,而是為了讓她,能夠毫無陰影地,做出真正屬於她自己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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