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立冬令
一、立冬前夜
民國三十三年十一月六,立冬前夜。北平城頭懸一鉤冷月,月刃薄如剃刀,把滿城風切成碎絲。阜成門內“梅雪扇莊”後罩樓,忍冬伏案銼扇骨。案排十八枚“立冬令”——長三寸、寬二分之扁方烏木,內鑿空腔,腔填“霜降餘料”:白磷、銀粉、樟腦,封口覆一層極薄羊脂膜,膜外再刷鬆香,以指一掐即裂,裂則火噴而不爆,專焚文件不傷人。今夜走“立冬令”線:自西直門出,經白石橋、紫竹院、昆明湖冰麵,越紅山口,直插平西磨鐮嶺交通站,全程九十八裡,晝伏夜行,立冬水始冰,冰可藏聲,亦可載火。忍冬以冰拭指,指節透白,像誰把冬天第一枚雪籽按進骨縫。
二、移動時鐘
小梅子推門,耳後換一枝乾菊,花殘而枝勁。她低報:“亥正,西直門偽警縮崗,提前三刻;阜成門推後兩刻;宣武門換防照舊。”隨交一張煙盒紙,背麵繪“鐘麵”,以指甲掐痕代刻度,像把子夜折成紙餅。忍冬收好,撫其肩:“你隨麻小六守冰溝,若我未回,即以火柴盒火骨炸溝斷後。”小梅子抬眼:“姐,我要一瓣冰菊,不帶火。”忍冬笑允。
三、磷火撚
燈芯叔提風燈入,燈罩外裹黑布,布留一縫,縫透藍焰。他將一捆“磷火撚”放案:共二十四根,長四寸,粗如燈芯,外纏棉線,線浸硝鹽,火發無聲,專在冰麵燃而不熄。忍冬取十根,納入袖內。燈芯叔低聲:“烏木扁方易燃,磷火撚助之,冰麵遇火即融一孔,孔可藏聲,亦可沉灰。”忍冬頷首,遞上一包老忍冬藤碎葉:“以火溫之,可解磷毒,叔自留。”老人笑,露三枚黃牙,像把秋夜最後一片葉咬碎。
四、雙料鑰匙
白俄藥劑師娜塔莎派童役送來一隻空火柴盒,盒側以針刺“冬”字,字內藏錫紙微匙,可開日本憲兵隊檔案櫃。童役附耳:“娜塔莎小姐說,櫃內‘忍冬毒’卷宗已拍照,底片在此。”他遞上一枚乾菊蒂,蒂內藏微型膠卷。忍冬收好,回贈童役一塊“立冬令”烏木扁方:“遇急,掐斷,火可護你。”童役歡躍而去。
五、黑名單之後
偽社會局長薛慕仁於六國飯店宴請日憲兵隊長山本,酒過三巡,捧出一冊《文化界合作者補充名冊》,首名仍“沈清禾”,卻添注:“代號忍冬,擅慢性毒,務必生擒。”山本撫刀笑:“生擒不易,我需她配方,亦需她本人。”暗處,舞女小芙蓉耳釘相機連拍,卻被白爾謙窺見。白爾謙以萬能鑰匙開雅間壁櫃,置入竊聽器,回身對小芙蓉低語:“膠卷賣我,價三倍,我保你出北平。”小芙蓉笑而不答,耳釘卻悄悄轉向,對準白爾謙胸口——二人互獵,不知誰為餌。
六、冰麵火
子時,昆明湖冰麵,月如銀鏡。忍冬負一隻冰橇,橇上覆草席,席下藏“立冬令”烏木扁方共十八枚,旁列磷火撚。她足踏冰麵,以扇骨敲之,聲沉而不脆,知冰厚三寸,可載人。小金銀穿童子軍服,假作賣糖,隨攜空火柴盒,盒內藏密碼:
“子正,冰麵北岸,懸燈一盞,燈停即安,燈三晃即毀。”
忍冬以冰鑽鑿孔,孔徑寸半,深兩寸,納入烏木扁方,上覆薄冰,再以磷火撚插孔側,火頭朝外,像給冰麵種一排黑牙。她低囑小金銀:“你守南岸,若見北岸燈三晃,即燃磷火撚,連晃三次,記牢。”孩子點頭,把火柴盒貼身捂暖。
七、檔案櫃
與此同時,蘇硯舟夜入日本憲兵隊。他著日軍尉官服,以娜塔莎所贈微匙開檔案櫃,取出“忍冬毒”卷宗,速以袖珍相機拍照。忽聞腳步,他閃身暗處,見山本與薛慕仁聯袂而入,櫃門半掩。山本取卷宗,翻至最後一頁,卻空——配方已失。薛色變,山本拔刀,刀光映壁,像把立冬第一陣風劈成兩段。蘇硯舟趁二人怒,以扇骨毒針射壁燈,“噗”火滅,他遁窗而出,身如夜鷺。
八、燈停鈴
子正一刻,磨鐮嶺北崖,忍冬懸白紗燈於鬆枝,燈內燭心換成“立冬令”烏木扁方,外包羊脂膜,膜連銅鈴舌。她舉鏡望冰麵,見南岸磷火三點,如星子落水,知小金銀已就位。忽聞冰裂微響,一隊偽警踏冰而來,領隊的正是趙閻青。趙著偽警長服,手電光掃麵,卻暗對忍冬頷首,像把冬天第一片雪含在舌尖。他喝令偽警:“搜南岸,北岸我守!”眾警南去,北崖僅餘趙與忍冬二人。忍冬遞上一隻空火柴盒,盒側刺“冬”字,字內藏小紙:
“水上倉庫文件,已焚;卷宗照片,在此。”
她遞上娜塔莎所贈膠卷。趙收好,低語:“宣武門暗溝已開,你們僅半點鐘。”忍冬頷首,回身掐斷燈內羊脂膜,銅鈴墜,烏木扁方卻未燃——冰麵風大,火被夜吞。她心中一沉,知計劃有變。
九、冰火錯
偽警於南岸搜得小金銀,童以磷火撚相抗,火噴而不爆,燒偽警褲腳,童被擒。趙閻青聞報,急赴南岸,以槍指眾:“孩子我審,你們守北岸!”他暗將小金銀推入冰溝,溝底麻小六接,以棉衣裹童,返宣武門。北岸忍冬獨對冰麵,十八枚烏木扁方已埋,卻乏火引。她取扇骨磷火撚,自燃照麵,火藍如鬼,她低歎:“立冬無火,冬便無令。”忽聞身後輕咳,蘇硯舟至,鐵扇展,扇骨毒針已空,衣破血染。他遞上一隻日軍火柴盒,盒麵貼“忍冬”二字,字以血書。他低聲:“山本追至,我引火,你沉灰。”他取磷火撚,就扇骨一劃,火噴,他拋向冰麵,火落孔側,薄冰融,烏木扁方遇火即燃,十八朵藍焰同時綻開,像給冰麵縫一排黑扣。火下冰融,水湧灰沉,文件儘沒。山本率兵至,僅見藍焰如菊,瞬滅,冰麵複凍,平滑如鏡,無人無物。
十、尾聲
十一月七,醜正,運煤火車出北平西郊。忍冬、小金銀、麻小六、小梅子爬上車頂,冬風如刀,卻割不斷呼吸。忍冬摸出那截炭色菊莖,冰裂為粉,隨風揚去。她輕聲道:
“立冬令,冰火沉;冰火沉,忍冬生。”
身後,東方既白,天色像被誰薄薄刷了一層銀霜。遠處,昆明湖冰麵,晨光照之,無痕無火,唯有一線白煙,如冬夜最後一縷魂,嫋嫋升空,被初陽一吻,化入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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