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火熄,殘雪覆瓦。
甲字庫一夜成墟,金梁斷作骨,琉璃碎為鱗,風掠過,鱗甲相撞,發出極輕的“叮”,像替誰補一句遲到的更。
沈清禾立於斷梁,抱幼崽在懷,耳尖那粒新血已凝成痂,痂色暗紫,卻仍閃極淡金粉,像替“雪姬”留最後一粒星。
她抬眼,看廢墟深處——三十六具童體,被火與霧重新合攏,福爾馬林早蒸乾,皮膚卻未焦,反被苦霧鍍上一層極薄的金,像三十六尊小像,被誰粗心遺落在人間,又像三十六朵忍冬,提前在火裡謝儘,隻留萼——萼口向內,不肯再吐秘密。
更鼓未響,霧先響——霧裡,腳步聲踏碎殘雪,一步一滯,像有人在黑夜裡拄著無形的拐杖。
來者,上野英夫——右肩五星已碎,血透金漆,他卻仍跪得筆直,左手托那隻再碎的“雞缸杯”,杯片割進掌紋,血沿“皇威”日文滴落,像給侵略者,加一條永不愈合的唇。
他抬頭,目光穿過斷梁,穿過幼崽,落在沈清禾臉上——“杯碎,債未碎。”
嗓音生澀,卻字字清晰,像鈍刀刮銅。
沈清禾沒應聲,隻抬手,指尖在幼崽耳尖痂上一抹——抹得極輕,卻抹出極輕“嗒”,銅鈴在袖裡回應,像替誰答——“債,今日還。”
廢墟外,鐘樓陰影。
沈清墨槍未收,月牙疤被火烤得發紅,像一彎將蝕的月,被迫在朝陽裡繼續熬。
他抬手,把最後一枚“花萼彈”退膛,彈殼落地,滾到一人腳邊——顧燕笙,前濟南戰傳營“告者”,亦是藥藥仁副手,卻在此刻,獨立於廢墟,手裡托一隻空錦盒,盒內,本該盛那隻“雞缸杯”。
他彎腰,拾起彈殼,指腹在忍冬紋上一拂——拂得極輕,卻拂得自己指節泛白,像被火烤過的瓷,一碰就裂。
“我,來還債。”
嗓音低而啞,像替誰補一句遲到的懺悔。
沈清墨沒應聲,隻抬槍,槍口未抬,十字線卻已壓住顧燕笙眉心——眉心一點朱砂,是幼時“告者”烙印,亦是今日,還債的靶心。
廢墟深處,殘牆根。
蘇硯舟自陰影步出,折扇反握,扇骨刃片貼腕,像給黑暗加一道冷白的刃。
他停步,與上野英夫隔火塘相對,中間,是三十六童體,也是再碎的“雞缸杯”。
“扇以斷,國土不能離。”
他輕聲道,嗓音像雪落銅盤,“這一次,隻索命,不開路。”
話落,扇骨展,七枚刃片齊出,卻未直奔上野,而是各自尋一根斷梁——“叮叮叮……”七聲脆響,梁上殘火被刃風壓滅,火滅處,露出三十六童體未焦的側影,像替誰,守最後一寸——未眠的燈。
上野英夫卻笑了,笑極輕,卻笑得天皇賜杯碎片更深地割進掌紋,血沿“皇威”滴落,滴在童體腳邊,像給侵略者,加一條永不愈合的唇。
“命,你們取。”
他抬手,把碎片捧起,碎片割破指腹,血沿“皇威”紋路,染紅整隻“子母雞”,“瓷,我得帶回去。”
沈清禾終於開口,嗓音低而穩,像給墳場打更的鑼:“瓷是國土,國土不渡海。”
她抬手,袖裡銅鈴滑出,鈴殼裂口早被銼平,鈴舌卻重新裝回,用的是“雪姬”最後一根胎毛,黑而軟,敲在銅壁,聲音啞得似幼犬初啼,卻足以——替誰,報仇。
鈴響,槍響,火起。
沈清墨的槍,顧燕笙的眉心,子彈未出,卻被一隻更快的手按下——沈清禾的手。
她按得極輕,卻按得槍口微偏,偏到顧燕笙耳側,偏到那粒朱砂“告者”烙印,偏到——“債,不是命,是口供。”
顧燕笙抬眼,目光穿過槍口,落在三十六童體上,眼裡浮出極淡的水光,水光裡,是濟南修案,是藥藥仁,是“告者”烙印,也是——“我,來還債。”
他轉身,麵向殘火,雙膝跪地,掌心向上,把那隻空錦盒平舉過頂——“買主名單,在盒底,用血寫,用瓷印,用三十六童的編號,換我——一條舌。”
火場缺口,朝陽初升。
上野英夫仍跪,右手捧碎片,左手托肩傷,血沿“皇威”滴落,滴在朝陽裡,竟泛出極淡金粉,像替誰,補一場——遲到的日出。
沈清禾立於他麵前,指尖在碎片“皇威”上一抹——抹得極輕,卻抹出極輕“沙”聲,像七年前父親把第一碗豆汁遞給她時,碗底擦過石桌的聲。
她抬手,把碎片納入袖,與銅鈴並列,一赤一白,像把最後一粒火種,收進雪夜,又像把最後一寸國土,收進——未眠的燈。
殘火將儘,更鼓終響。
鼓來自鐘樓,鼓點卻錯亂,一聲是“未”,一聲是“儘”,再一聲是——“碑。”
鼓聲裡,三十六童體被重新合攏,合攏處,是那隻再碎的“雞缸杯”,碎片被朝陽映得發亮,像三十六塊小碑,碑上無字,隻刻一枝忍冬,忍冬未開,花萼緊閉,像替誰,守住最後一粒——未眠的燈影。
沈清禾立於碑前,指尖在燈影上一按——按得極輕,卻按得朝陽一跳,跳得滿牆忍冬枝影,同時一顫,枝梢一致指北,指鐘樓,指更鼓,指一句未說完的——“燈影為碑,花萼歸處,毒未儘,刃未藏,人雖歸——債,仍未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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