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春窗初曉】
一春晨
四更鼓剛過,北平城牆根的霧氣像一匹剛出染缸的素絹,灰裡透青,沿著筒子河緩緩鋪開。忍冬把窗推開一條縫,風帶著柳芽的潮氣撲進來,吹得案頭那盞煤油燈晃了晃。她伸手護住火苗,指背上的細小針眼在燈下顯出淡褐色——那是昨夜發報時留下的“回紋針”壓痕。
“再有一禮拜就是清明,河沒解凍,憲兵卻先解凍了。”她低聲嘀咕,把寫滿密碼的紙條塞進燈罩,火苗舔上去,紙灰像黑蝶,一閃就涼。
門外傳來三聲輕叩:噠—噠噠。段三娘的雲升客棧天還沒亮就開始“上板”,這是給她遞水牌的暗號。忍冬把灰燼踩碎,披了件男學生常用的灰布長衫,帽簷壓低,推門出去。
二水牌
走廊裡全是老木頭的潮味。段三娘穿藕荷色夾襖,手裡托一隻青花瓷盂,盂裡漂著三十六片金銀花——花是去年秋曬的,泡在井水裡,像一盂碎月。
“昨夜六國飯店的舞女小芙蓉被拖走了。”段三娘把盂遞給她,“說是偷了鬆本千鶴的懷表,其實懷表裡藏的是菊機關的膠卷。你猜她供出誰?”
忍冬用銅匙舀花,輕輕吹氣:“顧曼笙。”
“聰明。”段三娘冷笑,“那丫頭早看你不順眼,軍統電台的指標完不成,就拿你當墊背。前門大街的憲兵隊從今日起加雙崗,口令‘春曉’,回令‘初曉’。”
忍冬抬眼,看見走廊儘頭的小梅子抱著一隻銅盆,盆裡熱氣氤氳。女孩不過十二三歲,卻把腰挺得筆直,像一株早發的忍冬藤。
三銅盆
銅盆裡是剛煮開的槐豆水,專治凍瘡。小梅子把盆放在踏腳上,低聲背鐘點:“正陽橋六點一刻、天安門六點三刻、南長街七點……”
忍冬蹲下去握住她手:“彆背了,今天給你放假,跟麻小六去天壇放風箏。”
小梅子搖頭:“娘說,記錯一分鐘就要掉腦袋。”
段三娘用指甲掐算:“放風箏也是正事——午後兩點,鬆本千鶴要去天壇圜丘‘測星’,給他準備一場‘春風’。”
忍冬會意,從懷裡摸出一隻火柴盒,盒側劃道紅痕。她把盒子遞給小梅子:“交給麻小六,告訴他,線放三尺三,火撚一寸一,風向東南,回來請你吃糖葫蘆。”
四藥方
中午,忍冬去了趟協和醫院。外科樓長廊鋪著水磨石,腳步一重就起回音。載洵格格穿白大褂,胸袋插兩支美國犀飛利鋼筆,正在辦公室等她。
“磺胺的事,我替你壓了。”載洵把門闔上,“但黑市價格翻一倍,你得再給我三十支‘慢毒’,外加配方。”
忍冬把一張折成方勝的紙放桌上:“配方在這裡,可您得先給我嗎啡——娜塔莎的租界診所昨夜被抄,傷兵沒鎮痛藥,會咬舌頭。”
載洵展開紙,隻看到一行瘦金體:
“春窗初曉,忍冬不凋。”
“這就是配方?”
“是引子。”忍冬抬眸,“真正的藥引,是格格您高抬貴手。”
載洵盯她半晌,忽地笑了,從保險櫃取出一隻鋁盒,裡麵整整齊齊碼著二十支嗎啡。她推過去:“最後二十支,換你一句實話——你到底為誰做事?”
忍冬把鋁盒放進布包,轉身拉門,聲音輕得像落塵:“為春天。”
五風箏
午後,天壇圜丘台。鬆本千鶴穿中式長衫,手持羅盤,正指揮兩名日本兵架設經緯儀。春風獵獵,吹得他衣襟鼓起,像一麵走錯的旗。
麻小六蹲在百步外的柏樹林裡,手裡線軸“吱呀”轉動。風箏是隻藍底白菊的“鯰魚”,尾綴三尺黃綾,綾上塗滿磷粉。小梅子踮腳張望,低聲數:“一百步、九十步……”
“放!”麻小六點燃藏在風箏骨架裡的“磷火撚”,一鬆手,風箏借著東南風直衝圜丘。磷粉遇風即燃,火舌順著黃綾竄上去,瞬間把白菊圖案燒成一隻張牙舞爪的“忍冬花”。
日本兵驚叫,鬆本千鶴抬頭,火團已撲到頭頂。他下意識用羅盤去擋,磁針被熱浪一激,“啪”地崩斷。火雨落在石階,像一串墜落的星。
混亂裡,忍冬穿灰布長衫從圜丘西側閃出,把一隻火柴盒塞進鬆本口袋。盒裡是一枚慢毒膠囊,外殼刻著微不可見的“春”字。
六黑名單
傍晚,偽社會局長薛慕仁在六國飯店召集“文化界合作者茶話會”。舞廳吊燈璀璨,卻照得人臉像刷了層蠟。薛慕仁把一疊油印名單壓在玻璃板下,第一行就是“沈清禾忍冬)”。
白爾謙穿白色西裝,領口插紅玫瑰,正給法國領事斟酒。他瞥見名單,嘴角微揚,舉杯對薛慕仁:“薛局長,春天到了,名單也該透透氣。”
薛慕仁會意,把名單推給他:“白經理有門路?”
白爾謙掏出一把萬能鑰匙,在指尖轉了個花:“鑰匙能開門,也能鎖門。名單給我,三天後換您一份‘春曉’計劃。”
夜深,白爾謙回到客房,把名單拍照,底片藏進玫瑰花心。他拆開床頭台燈,裡麵早已塞著顧燕笙留給他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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