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百葉窗，溫柔地拂過李香林的眼睫。病房裡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氣味，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從窗外飄來的巴黎清晨的咖啡香與黃油麵包的暖甜氣息。她緩緩睜開眼，意識從混沌的深海浮起。
身體像是被拆開重組過，每一寸筋骨都透著沉重的疲憊和隱隱的酸痛。視線聚焦，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病房牆壁柔和的米白色。然後，是床邊的兩張病床。
左邊，是母親蘇月。她依舊沉睡在精密的生命維持係統中，蒼白消瘦的臉龐在柔和的晨光裡顯得格外脆弱，如同易碎的薄瓷。但那微弱的呼吸起伏，胸口規律的心電波紋，都是躍動在絕望廢墟之上、微小卻無比堅韌的生命星火。李香林的目光貪婪地流連在母親沉睡的麵容上，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仿佛隔著虛空，想要觸碰那闊彆二十年的溫度。
右邊，是父親林天宇。他安靜地躺著，身上連接著各種監控儀器，那條曾經被“荊棘火種”侵蝕、布滿恐怖猩紅符文的暗金色右臂，此刻被厚重的醫療繃帶和特製的能量抑製器層層包裹，如同被封印的凶器。他閉著眼，眉頭卻依舊習慣性地緊鎖著，即使在沉睡中，那份沉重的枷鎖似乎也未曾完全卸下。李香林靜靜地看著他，心湖深處，曾經冰冷的恨意早已在生死邊緣的並肩中碎裂消融，隻剩下一種沉重的、帶著悲憫的複雜鈍痛，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悄然滋生的小心翼翼的期盼——對“父親”這個稱謂，遲來了二十年的、模糊的輪廓。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
一個小小的腦袋探了進來，毛茸茸的，帶著清晨特有的蓬鬆感。李佳寧穿著乾淨的粉色小兔子睡衣，懷裡抱著一個幾乎和她半個身子一樣大的、散發著誘人香氣的棕色紙袋。她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像兩顆浸在晨露裡的黑葡萄，先是小心翼翼地確認了姐姐已經醒了，然後咧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小虎牙在晨光裡閃著光。
“姐姐！你醒啦！”她壓低聲音，用氣音小小聲地說，躡手躡腳地溜進來，生怕吵醒沉睡的父母。她把那個巨大的紙袋費力地舉到李香林床邊的床頭櫃上，獻寶似的解開袋口，濃鬱的、混合著黃油、巧克力、杏仁粉的甜香瞬間彌漫開來。“看！秦叔叔買的！剛出爐的可頌！還有超~級大的巧克力麵包！他說餓肚子是打不跑壞蛋的！”佳寧的小臉因為興奮和用力而微微泛紅，眼神亮晶晶的。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更大一些地推開。
李美玲走了進來，腳步略顯急促，手裡緊緊攥著一個纖薄卻透著沉甸甸分量的銀色平板電腦。她的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腳踝還纏著厚厚的繃帶，但那雙深褐色的眼眸卻如同淬煉過的火炭，燃燒著不容忽視的焦慮和決斷的光芒。
“姐！醒了就好！”看到李香林醒來，她明顯鬆了一口氣，但眼神中的凝重絲毫未減。她將手中的平板電腦直接遞到李香林麵前，屏幕早已解鎖，一份標注著巨大驚歎號和刺目紅色字體的文件正打開著。
“十分鐘前，埃克斯銀行駐巴黎總部的執行董事助理親自發來的最後通牒。”李美玲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金屬般的冷冽，“關於父母名下香榭麗舍大道七號那棟商業大樓的抵押貸款。連本帶息，逾期金額高達八千七百萬歐元。限期…一個月內全額清償。否則…”
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指尖重重地點在屏幕上那份文件的醒目條款：“…否則，啟動強製執行程序，公開拍賣大樓產權抵債！”
嗡——！
如同有一口巨大的銅鐘在李香林腦中狠狠撞響！剛剛蘇醒的眩暈感還未完全褪去，這冷酷的現實重錘便已毫不留情地砸下！
八千七百萬歐元！一個月！香榭麗舍大道七號！那是林家產業最後的榮光象征！是父母當年耗儘心血、承載著他們所有驕傲與夢想的商業旗艦！是她記憶深處，父親意氣風發時眼中的星辰，母親溫柔笑容裡藏著的滿足！更是如今深陷昏迷的父母，唯一還能證明他們曾在這世上奮鬥過、輝煌過的精神燈塔！
二十年前，父母正是為了保住這座傾注了全部心血與夢想的大樓，不惜背負巨額債務奮力一搏，最終卻落入路易斯設計的金融陷阱，被逼得山窮水儘、家破人散！二十年後，命運的齒輪竟又以如此殘酷的方式旋轉回來！仿佛一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嘲諷！
巨大的壓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病房裡那短暫的、由麵包香氣和妹妹笑臉帶來的脆弱暖意。李香林的手指收緊，捏皺了雪白的被單。胸口仿佛壓上了一塊冰冷的巨石，讓她幾乎喘不過氣。鳳凰工作室剛剛經曆生死劫難，根基未穩，流動資金捉襟見肘；父親背負深海神殿的巨額懸賞，母親的治療費用如同無底洞…八千七百萬歐元！這無異於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一個月…八千七百萬…”李香林的嘴唇有些發白，聲音乾澀沙啞，“銀行…一點餘地都不給？”她知道這是明知故問。路易斯雖然被重創逃離，但他盤踞歐洲金融界多年的龐大根係仍在。埃克斯銀行，誰能保證其中沒有他的影子？這哪裡是最後通牒，分明是路易斯留下的、最致命的定時炸彈！是借銀行之手，對他們林家進行的、不見血的最後剿殺！要徹底碾碎他們最後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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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地？”李美玲冷笑一聲，眼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指尖劃過屏幕上冰冷的條款，“通篇措辭強硬，引用的是最苛刻的加速到期條款。擺明了是要把我們往死裡逼！秦風和艾米麗亞夫人正在動用一切關係嘗試斡旋，但目前…形勢很不樂觀。”她咬了咬下唇，看向姐姐的目光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姐，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讓爸媽醒來後，看到我們連他們最後的心血都保不住！”
空氣仿佛凝固了。麵包的甜香還在飄散，卻再也無法驅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重壓。
就在這時——
篤、篤。兩聲沉穩而克製的敲門聲響起。
封雲霆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換下了作戰服，穿著一身剪裁精良、麵料挺括的深灰色羊絨西裝，身姿筆挺如鬆，帶著一絲清冽雪鬆氣息的晨風仿佛隨他一同湧入病房，瞬間衝淡了過於沉重的氛圍。他手中沒有公文包，隻提著一個造型古樸雅致的雙層紫檀木食盒，散發出溫潤的光澤。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病床上蘇醒的李香林身上。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起了一絲漣漪，裡麵翻湧著關切、釋然，以及一種無法言喻的、沉澱後的深沉。那目光在她蒼白疲憊卻依舊挺直的眉眼間停留了一瞬，仿佛確認著某種失而複得的珍寶。隨即，他朝著李美玲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她手中的平板電腦，洞悉一切的了然在他眼底一閃而過，卻並未點破。最後，他的視線落在床頭櫃上那個巨大的、裝著可頌和麵包的紙袋，以及旁邊正努力拆包裝袋、小臉鼓鼓囊囊的佳寧身上。
“看來，”封雲霆低沉醇厚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絲淡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暖意，“有人搶先用‘碳水炮彈’發起攻勢了。”他的目光轉向李香林，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不過，我帶來了後援補給。”他將手中的紫檀木食盒輕輕放在桌上，打開頂蓋，濃鬱醇厚的中藥香氣混合著某種清新怡人的穀物甜香瞬間彌漫開來。
“秦叔熬了一宿的蟲草花膠粥，加了點寧神的百合蓮子。”他一邊說著，一邊動作自然地拿出食盒裡溫熱的骨瓷碗勺，盛出一碗色澤溫潤如玉、熱氣騰騰的粥，“艾米麗亞夫人特意請的中醫開的方子，固本培元，比可頌更適合現在的你。”
他的動作流暢而沉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周到與強勢的體貼。沒有多餘的言語關切，卻將所有的惦記融入這碗溫熱熨帖的粥裡。那清冽的雪鬆氣息混合著藥粥的暖香，如同無形的壁壘，悄無聲息地將病房裡那令人窒息的冰冷重壓隔絕開一小片空間。
李香林看著他骨節分明、穩穩端著粥碗的手，看著碗中升騰的嫋嫋熱氣，再對上他那雙沉澱著深海般情緒、此刻卻隻專注倒映著她蒼白麵容的眼眸…一股奇異的暖流，混合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愫，悄然滑過冰冷的心湖。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默默接過了那碗溫熱的粥。
“至於那個，”封雲霆的目光終於轉向李美玲手中那個閃著紅光的平板電腦，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篤定，“埃克斯銀行的‘最後通牒’，我已經看過了。”
他將食盒下層也打開，裡麵並非食物，而是一份裝訂精美、封麵印著封氏財閥荊棘王冠徽記的投資意向書。
“八千七百萬歐元，封氏可以提供短期過橋貸款，抵押物…”他頓了頓，目光深深鎖住李香林清澈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鳳凰工作室51的股權。”
嗡——！
病房裡瞬間落針可聞！
李美玲倒吸一口冷氣，難以置信地看向封雲霆！51股權？！這幾乎是將鳳凰工作室的控製權拱手相讓！李香林端著粥碗的手指猛地一緊！溫涼的骨瓷觸感也無法壓下心頭掀起的驚濤駭浪！她猛地抬眼，撞進封雲霆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眸！那裡麵沒有商人的算計，沒有施舍者的居高臨下，隻有一片坦蕩的、銳利的、仿佛要將她靈魂都看透的鄭重！
他在逼她！用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逼她做出選擇！是向資本低頭，交出自己一手創立的心血結晶，換取父母最後的精神堡壘？還是…選擇那條布滿荊棘、希望渺茫、卻守護著鳳凰翅膀不被折斷的自由之路？
巨大的壓力如同實質的巨石，死死壓在心口。碗裡溫熱熨帖的粥，此刻也變得沉重無比。
封雲霆沒有催她，隻是靜靜地站著，如同沉默的山嶽，等待著她靈魂深處的抉擇。陽光穿過百葉窗，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條紋，更添幾分冷峻深沉。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凝固時——
“嗚…咕嚕嚕…”一陣響亮的、帶著點窘迫的腸胃抗議聲，突兀地從佳寧的小肚子裡傳來！
小丫頭正抱著一大塊巧克力麵包，啃得滿臉都是褐色的醬漬，聽到自己肚子叫，小臉瞬間漲得通紅，大眼睛茫然又無辜地眨了眨，看看神色凝重的大人們，又看看自己手裡的麵包，小小聲地嘟囔：“呃…那個…麵包它…它太香了…沒忍住…”她舔了舔嘴角的巧克力醬，試圖化解尷尬，“姐姐…封叔叔帶來的粥…聞起來也好香呀…要不…佳寧幫你試試燙不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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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稚嫩的話語，如同投入凝滯水麵的一顆小石子，瞬間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重壓。那純粹的、對食物最本能的渴望，讓沉重的現實都顯得有了一絲荒謬的鮮活感。
李香林緊繃的心弦，被妹妹這突如其來的“救場”猛地戳中了最柔軟的一角。她看著佳寧沾滿巧克力醬的小花臉和窘迫又渴望的眼神，再看看封雲霆那深邃眼眸中一閃而過的、近乎無奈的光芒，心底那沉重的巨石，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鮮活衝開了一絲縫隙。
她緩緩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中翻湧的驚濤駭浪。再抬眼時，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所有動搖、迷茫、恐懼的雜質已被徹底焚儘！隻剩下一種被逼至懸崖儘頭、反而看清前路、破釜沉舟的極致冷靜與近乎驕傲的鋒芒！
她沒有去看那份代表捷徑卻也意味著枷鎖的投資意向書。她的目光，越過封雲霆的肩膀，仿佛穿透了病房的牆壁，看到了那條危機四伏卻也蘊含著無限可能的荊棘之路。
她的唇角，緩緩勾起一絲清冽如水、卻又帶著焚儘一切烈焰的弧度。聲音不高，卻如同玉石相擊，清晰地回蕩在病房溫暖的晨光裡，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麵包很香，粥也很暖。”“但鳳凰的翅膀…”她頓了頓，目光堅定地迎向封雲霆，如同初生的鳳凰直視蒼穹！“…是用來飛的，不是拿來抵押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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