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黎明總是來得特彆遲，窗外依舊是一片混沌的灰藍色。月半貓揉了揉乾澀發痛的眼睛，視線重新聚焦在電腦屏幕上那個跳動的頭像上。
依彤。
這個名字像一枚生鏽的釘子，突然楔入他麻木的神經。五年了，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記。可此刻，心臟卻不爭氣地狂跳起來，帶著一種陳年傷疤被揭開時的刺痛與癢意。
他記得最後一次見她，是在高中畢業散夥飯上。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像一朵清新的梔子花，在喧鬨的人群中對他淺淺一笑。他鼓足一生勇氣遞上的日記本，她收下了，卻什麼也沒說。後來，聽說她跟一個開寶馬的南方老板走了。從此，他的世界隻剩下灰白的屏幕和鍵盤的敲擊聲。
而現在，她回來了。帶著破碎的婚姻留下的句號和一句“還是你最好”。
月半貓枯瘦的手指在鍵盤上懸停，指甲縫裡還嵌著昨天吃拚好飯時沾上的油汙。他該說什麼？說他這五年過得很好？說他現在是個成功的it精英？
胃裡一陣翻騰，也許是昨晚那盒冰涼、油膩的拚好飯在抗議。他瞥了一眼桌角的空飯盒，又看了看屏幕上自己操控的那個金光閃閃、萬人簇擁的遊戲角色——一個他永遠無法在現實世界中成為的存在。一種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羞恥感將他淹沒。他不能，絕不能讓依彤知道，她記憶中那個“計算機很厲害”的少年，如今活成了這副模樣。
“在。”他最終隻回了一個字，生怕多打一個字都會暴露自己的狼狽。
依彤的回複快得驚人，仿佛一直守在屏幕那頭。
依彤：“帥貓，你終於回我了！哭泣表情）我……我剛離婚。那個男人根本不是東西，除了有幾個臭錢，一無是處，還在外麵養了好幾個……每次半夜三更滿身酒氣回來，他還家暴，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唉，我真受不了。”
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述那段失敗的婚姻，言語中充滿了委屈和不甘。月半貓看著那些文字，心中五味雜陳。有一絲心疼，畢竟是他曾經真心喜歡過的女孩；有一絲莫名的快意，那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她，如今也會跌落凡塵向他訴苦；但更多的，是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涼。
依彤：“還是你好，帥貓。一直都沒變，踏實，靠譜。想起高中你幫我輔導功課，還把自行車借給我，你自己卻走回家。還有我生日那天，你用火柴當蠟燭，插在蘋果上？！在黑板上給我寫詩……我好後悔，和你分開。你能原諒我嗎？”
那些被歲月塵封的細節，被她輕易地喚醒，像舊唱片一樣在月半貓腦海裡旋轉。他仿佛又聞到了教室裡粉筆灰的味道，看到了火柴熄滅後那一縷青煙，以及她當時亮晶晶的眼睛。他的內心，在這一刻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依彤：“對了，你現在做什麼呢？以你的能力，肯定混得很好吧？”
又來了。這，是他最害怕的問題。他感到臉頰在發燙，手心滲出冷汗。
月半貓：“還行，就……搞搞it，做點項目。”他用了最模糊的說辭，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依彤：“真厲害！我就知道！崇拜表情）不像我，現在隻能靠自己折騰。不過說起來，我現在做的這個，跟你it也算有點關係，是數字貨幣和區塊鏈方麵的。”
她話鋒一轉，切入了正題。接著，幾張截圖發了過來。
第一張是一個設計極其精美、充滿科技感的英文投資平台界麵，密密麻麻的曲線和英文術語看得月半貓眼花繚亂，隻覺得無比高端。第二張，是依彤的賬戶收益截圖——初始本金：50,000.00元。當前餘額：65,000.00元。收益：+30。
一萬五收益！一周時間？！
月半貓的呼吸驟然停滯，眼睛死死盯住那個數字。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然後又瘋狂地擂動起來。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電腦右下角的時間，腦子裡已經不受控製地開始計算：
五千塊投進去，一周就是一千五的收益！一萬塊就是三千！
如果他投入五萬……不，哪怕隻是兩萬，一周就有六千塊！這比他熬通宵、盯屏幕、忍受頸椎劇痛打一個月的代練賺得還要多！媽媽那雙因糖尿病並發症而渾濁的眼睛，那張瘦削卻總是對他強裝笑意的臉，突兀地出現在他眼前。還有那瓶這個月又悄悄漲了價的進口降糖藥，那個他看了無數次卻不敢點“購買”的帶記憶功能血糖儀……以及，手機相冊裡那張小小的、承載了他全部夢想的兩居室戶型圖。
錢！他太需要錢了！他需要快錢！需要一筆能把他和母親從泥潭裡拉出來的巨款！
依彤：“這個項目很穩的，是我親舅舅在操盤，他是華爾街回來的，消息特彆靈。他跟我保證過，保本保收益。就是門檻有點高，最低要五千才能入場。我本來想自己多投點，但剛離婚，手頭也緊……第一個就想到了你，有錢一起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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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本保收益。第一個想到你。
這兩個詞，像帶著魔力的鉤子，精準地鉤住了月半貓心底最脆弱、最渴望的部分。理智像風中殘燭，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但欲望的浪潮來得太快太猛，瞬間就將那點微光撲滅。
他想起了《孤注一擲》裡那個大學生程序員。一開始不也是半信半疑，隻投了一點小錢嗎？後來呢？後來他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收益，看到了那些“成功案例”，就像他現在看到依彤的截圖一樣。然後，欲望就像雪球，開始滾動，越滾越大，直到最後無法控製，墜入深淵。
“我不會的，”月半貓在心裡對自己說，聲音帶著顫抖，“我就試一次，就五千塊。看到收益我立刻提現！絕不多投一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