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那間狹小的、臨時租住的公寓的。晗冰辦公室裡的冷氣,似乎一路追隨著他,鑽進了他的骨髓裡,凍結了他的血液,唯獨留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而絕望地擂動。耳邊反複回響著那句話——“不惜一切代價”、“隻能集體自儘謝幕”。
“一諾金選”……誠信經營……天道之選……這些詞語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神經上。他見過陸研新在實驗室裡通宵達旦的專注,那種對純粹科研的追求,與他當年選擇學醫時的初心何其相似;他感受過金一諾在設計稿前眼裡的光,那是未被資本完全汙染的、對美好事物的創造熱情;他甚至……甚至對那個有著清澈眼神、叫他“林叔叔”的晗晗,產生過一絲轉瞬即逝的、類似於長輩的憐愛。還有那位拉得一手好二胡、總是溫和笑著的奶奶,讓他想起自己遠在老家、同樣慈祥卻無力保護他的母親。
得罪他們,最多是內心煎熬,是道德上的自我譴責,是夜深人靜時無法麵對的靈魂拷問。
可得罪晗冰呢?
林修遠癱坐在冰冷的電腦椅上,黑暗中,他沒有開燈,隻有窗外零星的路燈光芒透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他眼前浮現的不是晗冰冰冷的眼神,而是母親的臉。母親被“風神醫療”控製在東南亞某處所謂的“療養院”,具體位置他都不知道。那不僅僅是失去自由,他毫不懷疑,隻要自己稍有異動,或者表現出絲毫的不順從,母親下一刻就會“被疾病”,或者“意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重新投胎?
這個念頭如同鬼魅般鑽入他的腦海。這輩子,他過得足夠好嗎?寒窗苦讀十幾年,好不容易成為縣醫院的主治醫生,以為能安穩度日,孝敬母親,結果醫改浪潮拍來,收入驟減,壓力倍增。為了尋求更好的發展,卻一頭栽進了晗冰編織的羅網,從此身不由己。這輩子,何曾真正暢快淋漓地活過一天?何曾不是戴著無形的枷鎖在掙紮?
如果這輩子就這樣結束,下一世會投胎到哪個道?
佛家說的六道輪回……畜生道?任人宰割,渾渾噩噩?餓鬼道?饑渴難耐,永無飽足?修羅道?爭鬥不休,嗔恨無儘?還是直接墜入那十八層地獄,受儘酷刑,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甘心!
一股混雜著恐懼、憤怒、絕望和不甘的邪火,猛地從他心底竄起,瞬間燒毀了他最後一絲猶豫和偽善。憑什麼?憑什麼他林修遠就要一輩子受人擺布,連至親都無法保護?憑什麼陸研新、金一諾那樣的人,就可以打著“天道”的旗號,心安理得地追求他們的理想,而他卻要在泥沼裡掙紮,連做人的基本尊嚴都快要保不住?
既然這該死的命運不公,那他就要和這命運死磕一回!
“砰!”他一拳砸在電腦桌上,震得鍵盤嗡嗡作響。黑暗中,他的眼睛因為充血而泛著駭人的紅光。內心那點可憐的道德感、那絲對一諾工作室殘存的愧疚,在這一刻,被求生的欲望和對命運的反噬徹底碾碎。
“富貴險中求……搏一搏,單車變摩托……”他低聲嘶吼著,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發出了最後的咆哮,“就算最終墜入十八層地獄,老子今生也要富貴這一回!晗冰,你要我不惜一切代價?好!我就讓你看看,什麼才叫真正的不惜一切代價!”
他猛地按下了電腦主機的電源鍵。幽藍的光芒亮起,映照著他扭曲而決絕的臉。他徹底黑化了。靈魂深處,那個曾經懷揣希波克拉底誓言、立誌救死扶傷的年輕醫生,在這一刻徹底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恐懼和欲望吞噬、決心擁抱黑暗的複仇之鬼。
打開加密通訊軟件,他聯係上了晗冰提供的一個隱秘網絡渠道,對方是專門負責執行“特殊輿論任務”的團隊,代號“暗流”。
“目標:‘一諾金選’。”林修遠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恨意,“我要你們發動一場必勝的輿論戰,全方位、無死角,我要讓他們在正式亮相前,就臭名昭著,永世不得翻身!”
他開始口述,不,是下達攻擊指令,思路之清晰,角度之惡毒,連他自己都感到一絲驚訝,仿佛他體內早已潛藏著一個精通此道的惡魔:
“第一波,攻擊其核心產品‘培育鑽石’。”
標題:《驚爆!‘一諾金選’培育鑽石輻射超標,長期佩戴恐致白血病、不孕不育!》
內容要點:偽造所謂的“實驗室數據”利用他醫生的專業知識,讓數據看起來更可信),引用不知名“專家”言論,誇大培育鑽石生產過程中可能存在的微量輻射風險,與天然鑽石進行不負責任的對比,暗示其是“工業殘次品”、“健康殺手”。重點投放至女性社區、母嬰論壇、健康養生類媒體。
視覺配合:配以駭人聽聞的、經過處理的病理圖片,或者模糊的、看似實驗室環境的驚恐畫麵。
“第二波,攻擊其商業模式‘預付定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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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警惕新型集資騙局!‘一諾金選’圈錢跑路在即,你的定金可能要打水漂!》
內容要點:將“一諾金選”的預付模式與已被曝光的p2p跑路平台、非法集資案例進行強行關聯。捏造“內部員工”爆料,聲稱公司資金鏈斷裂,利用預售圈錢準備轉移資產。煽動已有預訂客戶的恐慌情緒,鼓勵他們集中要求退款,製造擠兌效應。
渠道:重點投放至財經類媒體、社交媒體投訴板塊、消費者維權平台。
“第三波,攻擊其創始人信譽。”
針對陸研新:《起底‘科研天才’陸研新:博士八年延畢,論文涉嫌抄襲,外賣小哥逆襲?不過是資本包裝的謊言!》
內容要點:扭曲他八年博士的經曆,暗示其能力不足或學術不端;將他曾送外賣的經曆描繪成人生汙點,質疑其專業性和可靠性;暗示其所謂的科研成果是竊取或資本包裝。
針對金一諾:《‘獨立設計師’金一諾:千金大小姐的玩票遊戲,背後是千億醫美母親的資本輸血?》
內容要點:將金一諾的努力和才華歸結為“富二代的玩票”,暗示一諾珠寶工作室完全依靠其母親金曼如的資本支持,本身毫無盈利能力,所謂的“夢想”不過是燒錢的遊戲。引發公眾對“資本不公平”的厭惡情緒。
“第四波,製造社會對立情緒。”
標題:《‘一諾金選’歧視國產?核心技術依賴海外,培育鑽石專利歸屬存疑!》
內容要點:模糊處理技術來源,暗示甚至明指其關鍵技術依賴國外授權,打壓民族情懷,挑起對立。或者製造“寵物模塊虐待動物”等完全子虛烏有的謠言。
林修遠一條條地布置下去,邏輯縝密,環環相扣。他利用自己作為醫生的專業知識增加謠言的可信度,利用對人性的洞察選擇最惡毒的攻擊角度。他甚至規劃了節奏:“第一、二波同時啟動,製造爆炸性效果;第三波在輿論發酵後跟上,徹底摧毀公眾信任;第四波作為補充,擴大打擊麵。”
“動用所有能動用的水軍賬號,覆蓋微博、知乎、抖音、小紅書、b站……所有主流社交平台。我要在二十四小時內,看到‘一諾金選’相關的搜索詞,前排全是負麵!我要讓他們的客服電話被打爆,預售頁麵被退款申請淹沒!”林修遠對著麥克風,發出了最後的、如同惡魔低語般的指令。
“明白,林先生。‘暗流’保證完成任務。”通訊那頭傳來毫無感情的回應。
通訊切斷。林修遠靠在椅背上,劇烈地喘息著,額頭上滿是冷汗,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那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光芒。他仿佛已經登上一列通往地獄的列車,沒有回頭路,隻能不斷加速,衝向毀滅的終點,要麼拉著對手一起毀滅,要麼……在毀滅中攫取那渺茫的“富貴”。
他拿起手機,看著屏保上自己和母親的合影,照片上的母親笑得很慈祥。他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著母親的臉龐,眼神複雜,有痛苦,有決絕,也有一絲扭曲的“堅定”。
“媽,對不起……兒子可能要做很多錯事了。但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更好。”他低聲呢喃,然後猛地將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上,仿佛這樣就能隔絕掉內心最後一點軟弱的回響。
窗外,城市的夜空依舊平靜,但一場由林修遠親手點燃的、針對“一諾金選”的輿論烈焰,已經在這寂靜的夜色下,悄然張開了它吞噬一切的獠牙。這一局,他抱著必死的決心,也要……“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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