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浸透了城市的天際線。一諾珠寶工作室裡,最後一點屬於白日的喧囂也早已沉寂下來。其他人都已下班,偌大的空間裡,隻剩下周小軍像一尊被抽去靈魂的塑像,癱坐在辦公桌前。
“活人微死。”這個詞莫名地從他腦海裡蹦出來,精準地描述了他此刻的狀態——生理上還活著,精神卻已徘徊在消亡的邊緣。隻有陽台上那隻他當初心血來潮買回的非洲灰鸚鵡,偶爾用它那粗糲的嗓子發出一點不明所以的聲響,算是這死寂中唯一的活物證明。
辦公桌上,攤著一份文件。
一份個人簡曆。
不是彆人的,正是周小軍自己的。這是兩年前,他懷揣著忐忑與希望,應聘這家一諾珠寶工作室時提交的那一份。紙張邊緣已微微卷起,帶著些許時光摩挲的痕跡。才不過兩年,感覺卻像是跋涉了二十年那麼久遠。目光掃過那些冰冷的宋體字:
周小軍,男,2000年6月生……國內某一本大學工業設計專業,本科……
字跡模糊又清晰,將他拽回了剛畢業時的那個夏天。彼時,豪情壯誌如同七月熾熱的陽光,灼燒著他的胸膛。好好工作,努力搞錢,是那時唯一且無比堅定的目標。看著同學們有的埋頭考公,尋求體製的庇護;有的繼續考研,延遲進入社會的陣痛。他卻隻想追逐一份自由,一份能靠自己雙手快速掙得的體麵。錢,是自由的翅膀,他渴望飛翔。
然而,現實是冰冷的鈍器。在人才市場漫無目的地晃悠了八個月,投遞出的上千份簡曆如同石沉大海,連一次像樣的麵試機會都未曾換來。最初的銳氣被一點點磨平,他才從虛幻的雄心壯誌中驚醒,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生不逢時?撞上了一個最壞的時代?
他的出生,平凡得近乎瑣碎。那座三線小城裡,工薪階層的家庭底色是灰暗的。母親是本市三甲醫院的一名護士,任勞任怨,像陀螺一樣被工作和家庭抽打得團團轉;父親是國企工人,技術或許尚可,脾氣卻如同一點就燃的炸藥桶。從記事起,家裡的爭吵就從未停歇,為錢,為瑣事,為一切不值一提卻又足以壓垮情緒的細節。貧賤夫妻百事哀,古人早已道儘真相。
後來,家裡終於“安靜”了。父母離異,像是這場漫長拉鋸戰最終的、也是唯一的解脫。他跟了父親。父親在經曆了一段異樣的沉默後,做出了人生中最大膽的決定——辭職,下海。憑著一點手藝和敢闖的勁頭,後來竟也成了一個小小的包工頭。家裡的經濟狀況由此得以緩解,父親也再婚了。而周小軍,卻在這個重新組建的家庭裡,無可避免地被邊緣化。
青春期的叛逆,與其說是對世界的不滿,不如說是想引起那個日漸陌生的父親關注的、笨拙而無望的努力。直到上了大學,離開了那個讓他窒息的家,呼吸到遠方城市自由的空氣,他忽然覺得,那股叛逆的勁兒也隨之消散了。以前是為了反抗而反抗,現在他成年了,是時候真正為自己謀劃一條生路了。大學四年,他過得中規中矩,在那座巨型校園裡,出人頭地是奢望,能順利畢業,他已感到知足。
然後,便是找工作的連環打擊。服務行業起薪太低,發展空間一眼望得到頭,他不想去。他心底還埋藏著理想的火種,哪怕微弱。他要活得比父親強,不要那種被生活壓得暴躁、最終隻能用暴躁掩飾無能的、看似強硬實則窩囊的人生。他其實理解父親,那暴躁不過是一層脆弱的保護色,父親害怕被人揭穿內裡無能的真相。
思緒如同脫韁的野馬,在過往的荒原上奔騰。拉回來,繼續想找工作的事。那一天,他記得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唯一一套像樣的西裝,給一家名叫“風神資本”的公司投了簡曆。他甚至不太清楚這家公司具體是做什麼的,隻覺得名字夠威武,夠氣派,聽起來就像個大公司。後來,麵試他的是晗冰。那個女人,精明乾練,眼神銳利得像能刮開人的表皮。她似乎對他很滿意,說他看起來乾淨、陽光,問他願不願意做她的私人助理。當時他想都沒想就同意了——這起點,遠遠高於同齡那些還在底層掙紮的同學,他仿佛看到了通往“自由”和“搞錢”目標的捷徑。
每天,他跟著晗冰,像個影子,處理各種瑣碎雜事。直到那一次,在一家格調高雅的茶樓,他遇見了……媽媽。
這次重逢,對他而言是巨大的驚喜,夾雜著心酸。父母在他五歲時離婚,暴躁的父親幾乎阻絕了他與母親見麵的所有可能。而母親,身為護士,工作忙碌得像旋轉的陀螺,似乎也習慣了將情感深埋。這十幾年來,他們見麵的次數,用一隻手都數得過來。而且每一次見麵,都像特務接頭,在某個街角,左顧右盼,神色慌張。母親會迅速塞給他一點零食或一件小禮物,然後便匆匆離開,背影總是帶著一種決絕的倉促。
這次在茶樓的重逢,他感到驚喜,不僅因為見到了母親,更因為他已經工作了,經濟獨立了。他覺得自己終於長大了,有力量可以守護媽媽了,至少,不用再讓她在街頭倉皇塞給他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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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晗冰讓他來“一諾珠寶工作室”應聘。她說她未來也有意拓展珠寶相關的業務,讓他先來這裡學習積累,還許諾將來直接讓他做“風神珠寶”的總經理。唉,想到這裡,周小軍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信,也不信。哪有那麼順利的升遷路徑?他一個00後,畢業八個月才找到一份打雜的工作,天上掉餡餅的事,他不敢奢望。
來到一諾珠寶工作室,創始人金一諾和她的男友陸研新,給了他截然不同的感受。他們待人友善真誠,不像晗冰那樣陰晴不定,情緒如同六月的天氣。在這裡,他找到了久違的歸屬感。工作內容好歹和他的工業設計專業勉強搭邊,讓他覺得所學未曾完全荒廢。
再後來,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金一諾突然決定要出國進修,而她男友陸研新也打算回歸實驗室,專心搞他的科研。於是,金一諾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將一諾珠寶工作室交給他周小軍打理。她隻有一個核心要求,語氣鄭重:“不準改名,永遠都是‘一諾’。”
他懂。金一諾是個完美主義者,對“承諾”二字看得極重。這世界如果都能一諾千金,誠信經營,哪還會有那麼多糾纏不清的破事呢?他接下了這個擔子,心裡懷著感激,也有一絲不安。
本以為金一諾隻是短期進修,很快便會回來。可她在國外,卻搞起了什麼“靈旅環遊記”,聽起來玄之又玄,不知道她究竟想探尋什麼,歸期更是渺茫。
“我就要爛在這裡了嗎?”周小軍無聲地問自己。這份工作,因為堅持預付款模式,堅持輕奢定製,在實際運營中舉步維艱。大家兜裡的錢都不多啊!經濟下行已經好幾年了吧?什麼時候才能好轉?他自問自答,卻沒有答案,隻有更深的迷茫,如同窗外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我,周小軍,剛剛二十五歲,人生難道就要這樣不死不活地撐下去嗎?一個念頭冒出來:不如把工作室交給孫姐吧?她是財務,為人穩重,中年女性,似乎也缺乏跳槽的資本和勇氣。或許,我可以從這攤子事裡騰出來,去乾點什麼呢?
思緒飄忽,又回到了起點。活著,難嗎?似乎也不難。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他想起這句詩,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他那無處安放的理想,像找不到巢穴的倦鳥,在黃昏的天空徒勞地盤旋。
也許,是需要一個新的理想了?他想進一家大企業,真正係統地鍛煉一下,積累自己的人脈和資源。這兩年在珠寶行業,尤其接觸了不少關於培育鑽石的信息,感覺那是一片潛力巨大的藍海。那麼,要不要以現在這份“工作室負責人”的經驗作為跳板,去換取一張進入行業大廠的門票?
對,我要試試。他在心裡對自己說。等找到合適的下家,再和金一諾好好說明,提出辭職吧。她應該能理解,人往高處走。
下一站,柘城。那座以培育鑽石聞名的產業之城,名字在他心中亮起,像黑夜儘頭的一點微光。
他緩緩坐直了身體,目光從那份陳舊的簡曆上移開,投向窗外無垠的夜空。灰鸚鵡在陽台上輕輕抖動了一下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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