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的熒光燈管在頭頂發出恒定而低沉的嗡鳴,像某種永不疲倦的背景音。陸研新揉了揉有些乾澀的眼睛,視線從屏幕上那組依然存在細微異常波動的“時空晶格”皮秒級響應數據上移開。大半個月了,他幾乎以實驗室為家,試圖捕捉那eusive的“時空惰性”背後的規律,甚至嘗試引入了一些基於鬼子六啟發而設計的、關注觀測意識與係統互動的新參數,但進展依舊緩慢而膠著。
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並非完全源於身體,更多是來自精神長時間高度集中後的滯澀感。他看了一眼窗外,夕陽正將天際染成溫暖的橘紅色,給冰冷的城市玻璃幕牆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光。今天是周末。
“該回去了。”他低聲自語,像是給自己下一個指令。他想起已經快半個月沒去看望奶奶了。每次電話裡,奶奶總是樂嗬嗬地說“好好好,工作忙,奶奶沒事,不用惦記”,但他能聽出那語氣裡細微的期盼。
“元寶,”他喚了一聲。趴在專用軟墊上假寐的中華田園犬立刻抬起頭,尾巴條件反射般地搖了幾下。鬼子六的意識流懶洋洋地響起:“怎麼?終於舍得離開你這‘時空堡壘’了?再待下去,你小子身上都快醃出冷卻液的味道了。”
陸研新沒理會它的調侃,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麵,關掉非必要的儀器電源。“去看看奶奶。”
“唔,也好。沾點人間煙火氣,省得你鑽牛角尖鑽傻了。”鬼子六的意識流倒是頗為讚同。
一人一狗,離開了寂靜而充滿無形張力的大型實驗室,融入了傍晚城市熙攘的下班人流中。夕陽的餘暉帶著溫度,灑在身上,驅散了部分從實驗室帶出來的陰冷感。元寶似乎也很享受這久違的戶外時光,牽引繩微微繃緊,它興奮地嗅著路邊的氣息,尾巴搖得像螺旋槳。
奶奶住在城西一個有些年頭的單位家屬院裡,紅磚樓房,爬滿了鬱鬱蔥蔥的爬山虎,院子裡有老人搖著蒲扇下棋,孩童追逐打鬨,充滿了生活的喧囂與活力。剛走到奶奶住的單元樓下,就聽見敞開的窗戶裡傳來奶奶中氣十足、帶著笑意的聲音,還有一個稍顯年輕些的、帶著濃重貴州口音的女聲——是保姆桂姨。
“……你是沒看到哦,昨天我們回來,崽崽那個叫法,跟平時要食完全不一樣,急得很!拚命扒拉籠子,小眼睛瞪得溜圓,好像生怕我們忘了它似的!”這是桂姨的聲音。
“哈哈,可不是嘛!”奶奶爽朗的笑聲傳來,“這小東西,現在是越來越精了,靈性複蘇了嘞!昨天我跟桂姨去跟以前援疆的老戰友聚會,聊得起勁,就把喂它這事給忘到底嘍!等我們想起來,急急忙忙趕回來,一開門,就聽見它在那吱哇亂叫,委屈得不得了!”
陸研新和元寶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站在樓道的陰影裡,聽著裡麵的對話。
“趕緊給它投喂了菜杆子和玉米粒,你猜怎麼著?”奶奶的聲音帶著一絲驚奇和趣味,“它狼吞虎咽地吃完,也不鬨了,也不跑了,回到它那小窩裡,蜷成一團,立馬就睡著了!呼嚕呼嚕的,睡得可香了!”
桂姨也笑著附和:“就是就是!平時要是晚喂一會兒,它都得在跑輪上撒半天歡才消停。昨天倒是乾脆,吃完就睡,像了卻了什麼大事一樣。”
奶奶帶著促狹的笑意,總結道:“我看啊,這小崽崽,從來不肯少吃一餐,上輩子八成是個餓死鬼投胎!哈哈哈哈哈……”
屋裡傳來兩人愉快而放鬆的笑聲。
樓下的陸研新,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彎起。奶奶那充滿生命力的笑聲,和這圍繞著倉鼠“崽崽”的、充滿煙火氣的趣談,像一股溫潤的泉水,悄然流淌進他因高強度科研而有些乾涸的心田。那種純粹的、源於生活的幽默與智慧,與他實驗室裡那些冰冷精密的數據、抽象深奧的時空概念,形成了鮮明而溫暖的對比。
他牽著元寶,故意加重了腳步聲,然後敲了敲門。
“來啦!”桂姨應著,腳步聲靠近,門被打開。“哎呀!研新回來啦!還有元寶!快進來快進來!”桂姨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側身讓他們進去。
“奶奶,我回來了。”陸研新走進客廳。奶奶正坐在靠窗的舊沙發上,手裡還拿著一個削了一半的蘋果,看到孫子,眼睛立刻笑得眯成了兩條縫。
“哎喲!我的大科學家孫子回來啦!快讓奶奶看看,瘦了沒有?”奶奶放下蘋果和刀,站起身,拉著陸研新的手上下打量,“嘖嘖,又瘦了!是不是又沒按時吃飯?就知道泡在實驗室裡!”
元寶也湊過去,用腦袋親昵地蹭著奶奶的腿。奶奶彎腰摸了摸元寶的頭:“元寶也來啦,還是我們元寶乖,知道陪著研新。”
“奶奶,我沒事,好著呢。”陸研新心裡暖融融的,扶著奶奶坐下,“剛在樓下就聽見您和桂姨在笑,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還能說誰,就說你弟弟崽崽唄!”奶奶指了指陽台方向的一個精致籠子。裡麵一隻圓滾滾、毛茸茸的倉鼠,正抱著一小塊蘋果啃得歡實,黑豆似的小眼睛機靈地轉動著,完全看不出昨天還“餓死鬼投胎”的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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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一邊給陸研新倒水,一邊又把昨天崽崽的“壯舉”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奶奶在一旁補充,兩人一唱一和,屋子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陸研新聽著,目光溫和地落在那個小小的生命上。倉鼠……靈性複蘇?不肯少吃一餐?上輩子是餓死的?這看似玩笑的話語,卻莫名地觸動了他腦海中某些一直在盤旋的思緒。
鬼子六的意識流也適時地在他腦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認真:“有趣的聯想……‘餓死鬼’?‘靈性複蘇’?老太太隨口一句玩笑,倒像是點破了某種生命底層驅動力的真相。生存,獲取能量,避免饑餓……這是銘刻在生物基因最深處的本能,是驅動無數生命行為的最原始、最強大的‘意向性’。比你那‘時空的惰性’可能還要古老和根本。”
陸研新心中微微一動。是啊,從單細胞生物趨向營養,到植物追逐陽光,再到動物捕食與被捕食,直至人類創造文明、探索宇宙……其最底層的動力,是否都可以追溯到這種對能量食物是其最直接體現)的渴求,對生存延續的執著?這是一種強大到足以扭曲行為、甚至可能在某些層麵影響認知的“場”。崽崽對“少吃一餐”的極度恐懼和激烈反應,正是這種底層驅動力的一個微小縮影。
那麼,時空呢?宇宙本身呢?是否也存在某種類似的、更基礎的“生存本能”或“能量傾向”?物理定律的穩定性,常數的一致性,是否也是一種更深層“穩態”需求的體現?他所感知到的“時空惰性”,是否就是這種宏觀“穩態”傾向在微觀尺度的一種表現?抵抗劇烈的改變,維持某種固有的“舒適區”?
這個想法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連接感。微觀的粒子,宏觀的宇宙,以及眼前這隻忙著囤積糧食的倉鼠,似乎都被某種共同的、關於存在與穩定的底層邏輯所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