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睿收拾完餐桌,剛把碗放進洗碗機,就看見雲染染從臥室裡拎出個舊木盒。盒子表麵的漆已經磨得斑駁,邊角處露出細密的木紋,像是藏著一整個時代的故事。她坐在沙發上,指尖輕輕摩挲著盒蓋,夕陽透過紗窗落在她發間,映得幾縷銀絲格外溫柔。
“這是什麼?”汪明睿湊過去,鼻尖聞到淡淡的樟腦香,是老物件特有的味道。
“你張爺爺的遺物,前陣子整理儲藏室翻出來的。”雲染染掀開盒蓋,裡麵鋪著暗紅色絨布,整齊碼著幾樣東西:一本封皮泛黃的《實用外科護理學》,一支金屬筆帽的鋼筆,還有個巴掌大的搪瓷盤,邊緣磕了個小角,上麵印著“市一院1985”的字樣。
汪明睿拿起那本書,扉頁上寫著“贈雲染染勉之:醫道無境,心術為先張景明1990.3”。字跡遒勁有力,末尾的落款日期已經有些模糊。“張爺爺就是你常說的那個護士長?”
“是,也是我的帶教老師,”雲染染接過書,指尖劃過字跡,眼神漸漸悠遠,“三十年前我剛進醫院,跟你現在一樣,是個啥都不懂的實習生。第一天報到就鬨了笑話,給患者紮針手抖得跟篩糠似的,三針紮下去都沒回血,患者家屬當場就發了火。”
她放下書,拿起那個搪瓷盤,上麵還留著淺淺的劃痕。“當時張爺爺正好路過,二話沒說就過來救場。她握著我的手找血管,指尖的溫度透過手套傳過來,比現在的暖手寶還管用。後來她跟我說,紮針不是靠眼睛看,是靠手感,血管在皮膚下會‘跳’,你得靜下心來聽。”
汪明睿想起自己昨天給患者抽血的場景,也是紮了兩次才成功,患者雖然沒說什麼,但他自己臉都紅透了。“那您後來怎麼練出來的?”
“靠這個盤子。”雲染染把搪瓷盤遞給他,“張爺爺讓我每天下班彆著急走,用注射器往盤子裡注水,練持針的穩定性。她說盤子邊緣滑,水能留住,說明手不抖了;水能注得滿,說明心不慌了。我就每天練,練到手腕酸得抬不起來,直到後來不管多細的血管,紮下去都穩準狠。”
她頓了頓,嘴角揚起笑意:“有次我值夜班,碰到個早產寶寶要靜脈穿刺。那孩子的血管比頭發絲還細,家屬在旁邊哭得直跺腳。我當時也怕,可一想起張爺爺握著我手的感覺,突然就穩了。一針紮進去,回血的那一刻,家屬撲通就給我跪下了。”
汪明睿摸著搪瓷盤的邊緣,仿佛能感受到當年雲染染指尖的力度。“張爺爺後來呢?”
“她乾到五十歲退的休,退休前還在帶教新護士。”雲染染的聲音低了些,“前年冬天走的,走之前還跟來看她的徒弟們說,護理這行,技術是骨架,心是血肉,缺了哪樣都不行。”她從木盒最底下抽出張老照片,泛黃的相紙上,年輕的雲染染穿著護士服,站在一位白發老人身邊,兩人手裡捧著同一個搪瓷盤,笑得格外燦爛。
“你看這張照片,”雲染染指著照片,“這盤子後來張爺爺送給我了,說我是她帶過的最‘軸’的徒弟。現在我帶的小護士裡,也有個跟我當年一樣手抖的,我把這盤子傳給她了,讓她接著練。”
汪明睿忽然想起飛哥昨天在手術室裡說的話,原來這種手把手的教、心貼心的傳,在醫院裡早就成了傳統。“就像飛哥跟張主任,還有您跟張爺爺一樣?”
“不止我們,醫院裡到處都是這樣的傳承。”雲染染把照片放回盒裡,“你還記得心外科的李爺爺嗎?去年他給一個先心病患兒做手術,主刀的是他的徒弟,徒弟旁邊站著的是徒弟的徒弟,師徒三代同台,跟當年張爺爺帶我、我帶你李阿姨一模一樣。”
她起身去廚房泡了兩杯茶,回來時手裡多了個筆記本。“這是我當年的帶教筆記,你看看。”
汪明睿翻開筆記本,裡麵的字跡工工整整,紅筆標注的地方密密麻麻。有護理操作的步驟分解,有特殊患者的注意事項,甚至還有患者的飲食喜好——“3床王大爺,糖尿病,愛喝不加糖的小米粥”“7床李奶奶,聽力不好,說話要湊左耳”。最後幾頁貼著張便利貼,是張爺爺的字跡:“今日教染染:給臨終患者擦身,要輕,像拂過花瓣;跟家屬說話,要暖,像曬過太陽。”
“這些細節,課本上可學不到。”雲染染喝了口茶,“就像你飛哥帶你,不光教你怎麼縫傷口、寫病程,還教你怎麼跟焦慮的家屬溝通,怎麼看患者沒說出口的需求。這就是傳承,不是隻傳技術,是傳心術,傳那份對患者的在意。”
正說著,汪明睿的手機響了,是科裡的小護士發來的消息,問他明天手術的器械準備清單。他剛要回複,雲染染突然說:“等等,你跟她說說,306床飛爺爺術後怕疼,讓護士站多備點鎮痛泵的備用貼,還有他愛喝溫的蜂蜜水,術後六小時可以少量給點。”
“您怎麼知道?”汪明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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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我去護理部交報表,路過306床,聽見飛奶奶說的。”雲染染笑著說,“這些小事,課本上沒寫,但老護士帶教時都會教。當年張爺爺就教我,查房不光用眼睛看病情,還要用耳朵聽需求,用心裡記細節。現在我把這些教給小護士,她們以後再教給新護士,這就是護理的傳承。”
汪明睿趕緊在消息裡加上這兩條,發送成功後,他看著筆記本上的字跡,突然想起昨天手術結束後,飛哥站在病房外,悄悄跟護士說“我爸睡眠淺,晚上巡房輕一點”的樣子。原來這些不經意的細節,都是從老一輩醫者那裡傳下來的習慣。
“對了,還有個故事,你肯定沒聽過。”雲染染放下茶杯,語氣裡帶著懷念,“二十年前,咱們醫院還沒有腹腔鏡,做膽囊手術要開個二十厘米的大口子。當時外科的陳主任去外地學習,回來後想開展腹腔鏡手術,沒人敢試。張爺爺就第一個報名當助手,說陳主任你放心,我跟你配合。”
她摩挲著茶杯的杯沿,仿佛回到了當年的手術室。“第一次手術做了四個小時,陳主任的汗把手術衣都浸透了,張爺爺在旁邊遞器械、吸滲液,眼睛都沒敢眨一下。術後陳主任說,要不是張爺爺配合得好,他根本撐不下來。後來他們一起帶教,把腹腔鏡技術教給了科裡所有醫生,現在年輕醫生做腹腔鏡手術,十幾分鐘就能完成,比當年快多了。”
汪明睿想起飛哥說過,他剛進科時,張主任也是手把手教他腹腔鏡操作,從模擬訓練到上台實操,一句句糾正他的動作。“就像現在飛哥教我縫合,說‘結紮線要再緊半毫米’,跟陳主任當年教他一模一樣?”
“就是這個理。”雲染染點點頭,“醫學這行,從來不是單打獨鬥。老一輩把經驗傳下來,年輕一輩在基礎上改進,就像接力賽,一棒傳一棒,才能跑得越來越遠。你張爺爺常說,好醫生不是天生的,是被老醫生‘扶’著、被患者‘教’著,慢慢長大的。”
她起身把木盒收好,回來時手裡拿著個小小的聽診器,是汪明睿小時候的玩具。“你小時候總愛拿著這個聽診器,追在我後麵給玩具熊‘看病’。那時候我就想,要是你以後當了醫生,一定要把老一輩的規矩傳下去。”
汪明睿接過聽診器,冰涼的金屬貼在掌心,突然想起昨天在手術室裡,飛哥幫他調整手術燈角度時說的話:“當年張主任也是這麼幫我調的,現在我幫你,以後你再幫你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