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刻開始,何靜準備迎接新生活,將“何靜打金坊”更名為“靜心金工”…
何靜的“靜心金工”藏在城東老小區的褶皺裡,是自家三室一廳擠出來的方寸天地。單元門入口處掛著塊巴掌大的木牌,刻著店名,大半時間都被爬牆虎的綠藤纏裹著,像件被時光藏起的舊首飾。34歲的她,早被樓上張阿姨、樓下李嬸在背後歸進了“大齡剩女”的隊伍,但踏進這片不足十平米的工作區,她便成了絕對的主宰——工作台是她的疆域,鑷子、銼刀是她的兵卒,那些泛黑的銀戒、鬆脫的掐絲簪子、斷裂的老項鏈,都是等著她賦予新生的臣民。
工作台是去年秋天淘來的舊木桌,邊角被歲月磨得圓潤,桌麵嵌著細密的金粉劃痕,那是她練習熔金時留下的印記。左邊碼著不同目數的砂紙,從80目到2000目,像一套遞進的光陰刻度;中間懸著盞可調節的台燈,燈光能精準打在工件上,連金屬表麵最細微的氧化紋路都無所遁形;右邊的小抽屜裡,分門彆類放著焊槍、硼砂、瑪瑙刀,還有一遝厚厚的筆記本,記滿了她從學徒到獨立接單的心得,某一頁還貼著片乾枯的銀杏葉,是她第一次成功做出銀杏胸針那天撿的。
她最拿手的是舊首飾翻新,這活計在旁人眼裡是“修破爛”,在她心裡卻是一場與過往的對話。上個月,住在三樓的王奶奶顫巍巍抱來個紅布包,裡麵裹著枚磨得發亮的足金戒指,戒圈薄得像張紙,內側刻著模糊的“建國”二字——那是王爺爺1958年娶她時,用攢了半年的糧票換的。王奶奶紅著眼眶說:“老頭子走了十年,戒指戴了五十年,現在圈口鬆了,總怕掉了,可我又舍不得融了重做。”
何靜沒多說什麼,隻是讓王奶奶先回去等。她對著戒指琢磨了三天,沒按常規熔金補厚,而是找了段同成色的細金絲,用微焊技術沿著戒圈內側細細鑲了圈邊,既加固了戒圈,又沒遮住原本的刻字和歲月磨出的包漿。打磨時特意留了戒麵的自然光澤,隻把鑲邊處拋得溫潤。王奶奶來取時,戴上戒指轉了轉,手指撫過內側的金絲,忽然就哭了,拉著何靜的手說:“就像老頭子還在給我攏著戒指似的。”那天傍晚,何靜看著王奶奶蹣跚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手裡的活計不止是手藝,更是在縫合人與時光的裂縫,讓那些快要散掉的念想,能借著金屬的溫度繼續留著。
可工作室的門一關,門外的世界就沒這麼溫情了。上個月表姑介紹的相親對象,在咖啡館裡坐了不到半小時,聽完她“在家搞金屬加工,二本畢業”,眼神就從最初的客氣變成了敷衍。臨走前還沒忍住問:“你這工作……能交社保嗎?以後生孩子了,總不能還在家敲敲打打吧?”何靜沒接話,隻是看著對方西裝袖口沾著的咖啡漬,忽然覺得這人還不如她手裡的銀料——銀料臟了能打磨,人心要是蒙了塵,擦都擦不乾淨。
母親朱雀的電話更是隔三差五就來,開頭總繞著父親的身體,說著說著就拐到她身上:“靜靜,你爸今天能自己下樓散步了,我跟他說你那打金坊忙,他還念叨著讓你彆太累。對了,樓下張阿姨的兒子,在國企上班,月薪八千多,人看著老實,要不你倆見一麵?”何靜每次都嗯嗯啊啊地應著,掛了電話卻對著工作台發呆。她不是不想找對象,隻是心裡有個坎——她想要的不是“條件匹配”的搭子,而是能懂她為什麼對著一枚舊戒指琢磨三天,能明白她摩挲著金屬冷硬表麵時的踏實,就像銅和鋅要在特定溫度下才能熔成黃銅,她要的是那種恰好的契合,差一分火候都不行。
後來她在社交平台刷到“前言後記”書店的讀書會,心忽然動了。那家書店在安徽勸業場舊址裡,是棟百年老建築,灰磚紅窗,穹頂畫著彩色玻璃,去年還被評了“全國最美書店”。何靜去過一次,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上樓,滿牆的舊書味混著老木頭的香氣,連陽光透過雕花木窗灑下來的光斑都帶著書卷氣。她想,能常來這裡的人,大抵是慢的、靜的,不會一開口就問“社保多少”“月薪多少”,或許能聊到一塊兒去。
第一次去讀書會那天,她特意翻出壓箱底的淡藍色連衣裙,裙子是前年考研失敗後買的,隻穿過一次。她還在領口彆了枚自己做的銀杏葉胸針——用回收的925銀熔了,失蠟法鑄的,葉脈刻得細細的,邊緣故意留了點手工錘打的痕跡,沒拋得太亮,帶著點拙勁。出門前對著鏡子照了照,34歲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紋,皮膚也不如二十歲時緊致,但她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就像她修複的舊首飾,那些細微的痕跡不是瑕疵,是日子留下的底氣。
讀書會的主題是“物質與記憶”,來的人不多,二十來個,圍著書店中庭的舊木桌坐。何靜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剛坐下就看到桌上擺著的分享書目,有《迷人的材料》《物品的靈魂》,還有她沒讀過的《金屬的記憶》。主持人是個戴眼鏡的姑娘,聲音軟軟的:“今天我們不談宏大的曆史,就說說身邊那些帶著故事的物件,比如奶奶的銀鐲子,爸爸的舊手表,它們為什麼能讓我們記著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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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分享了外婆傳下來的瓷碗,碗沿缺了個口,卻總舍不得扔;有人說自己收藏的老鋼筆,寫不出字了,卻還留著墨水的痕跡。輪到何靜時,她捏了捏領口的銀杏胸針,輕聲說:“我是個打金的,每天跟舊首飾打交道。有位阿姨拿來過一枚銀簪,簪頭斷了,她說那是她結婚時母親給的,現在母親不在了,她想修好繼續戴。我修的時候,發現簪子內側刻著她的生日,是她母親偷偷刻的。後來我把斷口接好,特意把那個生日刻痕再加深了點,讓她每次戴的時候,都能摸到母親的心意。”
她頓了頓,看著桌上的書,又說:“我讀《迷人的材料》時,裡麵說金屬有延展性,能被敲打、被重塑,可我覺得金屬還有記性,它會記得誰戴過它,記得被摩挲過多少次,記得那些藏在劃痕裡的眼淚和笑。我們修複它,不是要把它變成新的,是要讓它帶著那些記憶,繼續陪著人走下去。就像我們自己,也帶著過去的日子,慢慢往前走,那些難的、苦的,不是疤,是讓我們更結實的痕。”
說完這話,她忽然覺得心裡鬆了點,抬頭時正好對上斜對麵一個男人的目光。那人穿著件淺灰色的襯衫,袖口挽到小臂,戴著副細框眼鏡,手裡拿著本《金屬的記憶》,眼神裡沒有評判,隻有認真的專注。何靜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摸著胸針的葉脈,忽然覺得今天來對了——哪怕沒遇到對的人,能有人認真聽她說話,能有人懂她手裡的金屬,就夠了。
讀書會散場時,天已經黑了。何靜收拾東西準備走,卻被那個戴眼鏡的男人叫住了:“你好,我叫劉知非。剛才你說的銀簪,我覺得很有意思。”他手裡還拿著那本書,書頁夾著片書簽,“你對金屬的理解,跟我做的研究有點像,又不太一樣。”
何靜停下腳步,心裡有點慌,又有點莫名的期待:“我叫何靜。你是……研究金屬的?”
“算是吧,材料科學,主要做合金相變。”劉知非笑了笑,語氣很溫和,“你說金屬有記性,我們研究裡叫‘形狀記憶合金’,比如鎳鈦合金,加熱到一定溫度,就能回到原來的形狀。你剛才說的,其實就是金屬的‘記憶’,隻不過你是用手摸出來的,我們是用數據算出來的。”
那天晚上,他們在書店門口站著聊了半個多小時。何靜第一次跟人說自己考研考公的十幾年,說33歲才找到打金這門手藝的踏實;劉知非也說了他的研究,說實驗室裡那些冷冰冰的合金錠,其實也藏著“想回到某種狀態”的規律。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老建築的飛簷在夜色裡勾著溫柔的輪廓,何靜忽然覺得,或許她等的不是一個人,是一個能跟她一起,讀懂金屬裡藏著的詩的人。
回到家時,父親何一銘已經睡了,母親還在客廳等她,桌上留著溫在鍋裡的粥。“去讀書會了?怎麼樣?”朱雀一邊給她盛粥一邊問,眼神裡藏著期待。
何靜喝了口粥,暖意從胃裡散開,她笑著說:“挺好的,認識了個……懂金屬的人。”
朱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懂金屬?是做什麼的?人怎麼樣?”
“是個教授,研究材料的,人挺溫和的。”何靜沒多說,怕母親想太多,可心裡卻像被焊槍加熱過的銀料,慢慢軟了下來。她走到工作台前,看著王奶奶那枚戒指留下的圖紙,忽然想起劉知非說的“形狀記憶合金”——或許人也一樣,總要經曆些敲打和加熱,才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狀態,才能遇見那個能跟自己“契合”的人。
那天夜裡,何靜睡得很安穩,沒有做考研失利的噩夢,也沒有夢見諸葛匹夫。她夢見自己站在一片金屬的海洋裡,手裡的錘子敲下去,不是冰冷的聲響,而是溫暖的共鳴。醒來時天剛亮,窗外的爬牆虎又綠了些,她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枚銀杏胸針,對著晨光看了看——銀葉在光裡泛著柔和的光,就像她心裡,慢慢亮起來的那點希望。
她拿出手機,給劉知非發了條消息:“劉老師,謝謝你昨晚跟我聊那麼多。我工作室裡有塊鎳鈦合金的廢料,你說的形狀記憶,能幫我看看嗎?”
沒過多久,手機震動了,劉知非回複:“當然可以。明天下午我有空,能去你工作室拜訪嗎?”
何靜看著屏幕,嘴角忍不住揚了起來,指尖在鍵盤上敲下:“歡迎。我在城東老小區,‘靜心金工’,爬牆虎裹著的木牌就是。”
放下手機,她走到陽台,看著父親在樓下慢慢散步,母親跟在旁邊,手裡拿著件薄外套。陽光正好,老弄堂的炊煙嫋嫋升起,何靜忽然覺得,日子就像她手裡的金屬,隻要肯耐心打磨,肯等那個對的火候,總能慢慢變得溫潤、明亮,總能等到屬於自己的那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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