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光門帶來的輕微眩暈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方位、立體的感官衝擊。
氣味首先湧來。不再是天道那單一的清甜靈氣，而是無數氣息的混合體——剛出爐麵點的麥香，街邊小攤油脂烹炸的焦香，泥土被微雨浸潤後的腥氣，人群擁擠處隱約的汗味，還有不知名花草、牲畜、木材、香料……種種氣息交織在一起，濃鬱、鮮活，甚至帶著些許粗糲，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聲音隨即灌入耳中。車馬輪軸碾過青石路的轆轆聲，商販抑揚頓挫的叫賣吆喝，茶樓酒肆裡傳出的談笑與碗碟碰撞聲，孩童追逐嬉鬨的脆笑，偶爾夾雜著幾聲犬吠雞鳴，更遠處似乎還有工匠敲打鐵器的叮當聲……這些聲音不像天道的仙樂那般空靈縹緲，它們實在、嘈雜，卻編織出一曲熱鬨非凡的市井交響。
景象最後清晰地映入眼簾。
他們站在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街道旁。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售賣著布匹、雜貨、吃食、藥材……行人如織，摩肩接踵。有穿著綢緞、搖著折扇的富家公子，有粗布短打、匆匆趕路的腳夫，有挎著菜籃、與小販討價還價的婦人，有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的貨郎。車馬穿梭，人流如潮，構成一幅生動而繁忙的畫卷。
天空是清澈的藍，點綴著絮狀的白雲，陽光溫暖而不刺眼，灑在屋頂的青瓦和行人的肩頭。空氣中有微塵在光柱中飛舞。一切都顯得那麼真實，那麼……接地氣。
這便是人間道。與天道那永恒、純淨、高高在上的極樂相比，這裡充滿了變化、混雜與煙火氣。
五人突兀地出現在街角，衣著氣質與周遭格格不入，立刻引來了不少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但人間道的百姓似乎見多了奇人異士，目光大多隻是一掃而過，並未引起太大騷動。
“此地……氣機好生繁雜。”青霖微微蹙眉，她的草木靈覺在這裡仿佛落入了一片信息的海洋，無數微弱的生機、情緒、欲望的波動如同細小的浪花，不斷衝刷著她的感知。這讓她剛剛穩定些的神識又感到些許負擔，但也讓她感受到一種不同於天道死寂的、躁動不安的活力。
“哼，總算有點真實感了。”赤焰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各種氣息的空氣湧入肺腑，反而讓他覺得比天道那純粹的“樂”之靈氣更舒坦些。但他隨即眉頭一皺，體內那絲被壓製的異種業力，在感受到人間道這紛雜的氣息後，似乎隱隱有些躁動，引得他周身的火氣都波動了一下。
黃堇默默感受著腳下堅實的大地，厚土之力緩慢運轉，試圖汲取地脈之氣修複自身。然而，他立刻察覺到，此地地脈之氣雖渾厚，卻也摻雜了太多人間煙火與欲望雜念，遠不如天道靈氣精純，吸收煉化起來事倍功半。他微微搖頭，知道恢複之路漫長。
素鏵清澈的目光掃過街道上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細節。“能量流動無序，規則外顯為‘禮’、‘法’、‘情’、‘利’的相互製約與平衡。個體意誌強烈，因果線密集交錯。”她的分析依舊冷靜，但眼中也閃過一絲極細微的、對這般複雜生態的審視。
玄圭手持玉圭，玉圭表麵星河流轉，開始貪婪地記錄、分析著人間道龐雜的規則信息與因果網絡。“人間道，業力生發之源，亦是‘鏽蝕’可能的起點。我們需要融入，觀察，尋找異常的節點。”
就在這時，一陣激烈的爭吵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不遠處一個綢緞莊門口，一個衣著華貴、滿麵油光的胖商人，正指著一名抱著幾匹布、麵色惶急的婦人厲聲嗬斥：“好你個刁婦！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偷竊我店中雲錦！人贓並獲，還有何話說？！”
那婦人衣衫洗得發白，麵容憔悴，連連擺手，聲音帶著哭腔：“東家明鑒！是……是您家夥計說這布頭有些瑕疵，便宜處理，我才……我才攢錢買的！絕非偷竊！”
“胡說八道！”胖商人身後一個尖嘴猴腮的夥計跳出來喊道，“這雲錦乃是上等貨色，哪有瑕疵？分明是你趁我等不備，夾帶而出！”
周圍迅速圍攏了一圈看熱鬨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人同情婦人，有人鄙夷商人仗勢欺人，更有人純粹是看個熱鬨。
青霖的注意力卻被那婦人懷中緊緊抱著的布匹吸引。那不是普通的綢緞，其絲線中，隱隱流動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灰敗氣息。那氣息，與她之前在業果之海感受過的“鏽蝕”之感，竟有幾分相似！雖然微弱了無數倍，但本質同源！
“那布……”青霖下意識地低語。
玄圭玉圭微動，立刻鎖定了那幾匹布。玉圭推演顯示，那布料的絲線來源，似乎沾染了某種不正常的“惰性能量”，正是這種能量，使其看起來光澤稍顯晦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陳舊”感，即便它是新織成的。
“並非偷竊，”素鏵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中，“此布，生機已失大半，價值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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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一愣，包括那商人和婦人，都看向這個氣質清冷、言語奇怪的女子。
胖商人愣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哪裡來的丫頭信口雌黃！我這可是上好的江南雲錦！”
素鏵並不理會他，目光落在那婦人身上：“你購此布，是因價格低廉，可對？”
婦人茫然點頭。
“此布看似完好，內裡纖維已受‘蝕’，堅韌不再，易損易舊。穿之，恐引體弱神疲。”素鏵繼續平靜地說道。她並非危言聳聽，那絲線中蘊含的微弱“鏽蝕”惰性能量，長期接觸，確實可能潛移默化地影響常人的精氣神。
周圍一片嘩然。那胖商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自然知道這批貨有些問題，本是打算摻在好貨裡蒙混出手，沒想到被當眾點破。
就在這時，赤焰體內那躁動的異種業力，仿佛受到了那布匹上微弱“鏽蝕”氣息的牽引，猛地一竄！他悶哼一聲，體表不受控製地騰起一簇赤紅帶黑的火苗，雖然瞬間被他強行壓下，但那瞬間泄露出的灼熱與暴戾氣息，以及火焰中夾雜的那一絲不祥的黑色，卻讓周圍溫度驟然升高，離得近的幾人甚至感到皮膚一陣灼痛！
“妖……妖怪啊！”不知誰尖叫了一聲，人群頓時一陣騷動，驚恐地向後退去，看向五人的眼神充滿了恐懼與排斥。連那爭吵的商人和婦人也忘了之前的事，駭然地看著赤焰。
玄圭眉頭微皺，知道初來乍到便引起了不必要的關注。他上前一步，玉圭散發出一圈柔和的無形波動，稍稍安撫了眾人驚恐的情緒，但對赤焰說道：“收斂心神，壓製異力，此地不宜久留。”
他又看了一眼那幾匹有問題的布，以及麵色變幻不定的商人，對青霖和素鏵道：“此布來源，或為線索。但需從長計議。”
五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再停留，迅速轉身，彙入熙攘的人流，幾個轉折便消失在了街角，留下身後一片驚疑未定的議論與那幾匹被遺棄在地上的、帶著“鏽蝕”的雲錦。
他們的紅塵之旅，伊始便撞見了這業力“鏽蝕”在人間道最細微、卻也最普遍的體現——不僅僅是琴弦，甚至已經開始侵蝕最日常的織物，影響著最普通的生靈。
玉圭無聲記錄：
“人間道，大昭國都城。初察：業力‘鏽蝕’現象已滲透至尋常物資如布料），可引發生機衰減，影響凡人精氣。團隊暴露風險增加，需謹慎行事，深入探查‘鏽蝕’流通之鏈。”
前方，這座名為“大昭”的都城，車水馬龍，喧囂鼎沸，仿佛一切如常。但五位梵行者知道，在這看似正常的表象之下，一股無聲的侵蝕，正在蔓延。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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