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團月度經營分析會的會議室裡，中央空調的冷風裹著初秋特有的清冽，一絲不苟地漫過每個角落。涼意滲進杯壁，讓眾人麵前的玻璃杯外，都凝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像給這場嚴肅的會議，籠了層若有若無的霧。
長條會議桌儘頭，林總指尖輕叩著桌麵，目光掃過麵前的報表，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各子公司上月業績整體達標，但恒信這邊，魏總監，你來說說那筆虧損的具體情況。”
恒信貿易公司財務總監魏明輝聞言，喉結明顯地滾動了一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拿起報表的手微微發顫：“林總，我向您彙報一下上月那筆業務情況，上月我們跟澳大利亞那單鐵礦石貿易……因為港口滯期費和彙率波動，虧損了200多萬。”
“200多萬？”林總的眉峰挑了挑，指尖在“恒信貿易公司”六個字上頓了頓，“恒信做礦石貿易這麼多年，這種級彆的風險控製不住？魏總監，你們的風控報告我看過，當時評估的風險敞口遠低於這個數。”
魏明輝的額頭滲出細汗，訥訥地說：“是……是我們預估不足，已經在做複盤了。”
坐在會議桌中段的張博濤默默記著筆記，筆尖在“200萬虧損”幾個字旁停頓了一下。他想起王副總前幾天閒聊時提過，恒信的林耀東最近在跟一筆大單子，手筆大得有些反常。此刻看著魏明輝躲閃的眼神，心裡莫名浮出一絲異樣。
散會後，林總叫住了正要離開的張博濤：“你跟我來辦公室一趟。”
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窗正對著cbd的玻璃幕牆，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總遞給張博濤一杯溫水，開門見山：“恒信那筆虧損，我不太放心。魏明輝說話吞吞吐吐，不像隻是‘預估不足’那麼簡單。”
“林總您的意思是……”張博濤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
“你帶審計部的朱總他們去恒信查一趟賬。”林總走到落地窗前，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挺拔，“把每一筆支出、每一份合同都捋清楚，不管問題出在哪，給我一份實實在在的報告。”
張博濤站起身，語氣篤定：“請林總放心，我一定查清楚。”他走出辦公室時，走廊裡的風帶著初秋的涼意，吹動了他襯衫的下擺，也吹動了心裡那點隱約的預感——這趟恒信之行，恐怕不會太簡單。
三天後，張博濤帶著審計部總監朱總和兩名資深審計員，驅車來到位於北四環的恒信貿易公司。恒信貿易公司的辦公樓是棟獨立的四層小樓，門口的石碑上刻著“誠信為本”四個鎏金大字，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林耀東不在公司，據說是去客戶那了。財務總監魏明輝接待了他們，臉上堆著客套的笑，眼神卻始終飄著：“張助理，朱總監，會議室都準備好了，茶水也沏好了……”
“先不用忙這些。”張博濤打斷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度，“我們需要調閱上月澳大利亞那單貿易的所有憑證，包括合同、付款單據、港口結算單和彙率對衝記錄。”
魏明輝的笑容僵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這些……林耀東總臨走前沒交代，我得請示一下……”
“魏總監，”朱總推了推眼鏡，拿出隨身攜帶的審計授權書，“這是集團審計部的正式授權，按照規定，子公司必須無條件配合。如果你現在調不出來，我們隻能聯係法務部同步介入了。”
這話像是戳中了魏明輝的軟肋，他臉色一白，連忙擺手：“彆彆彆，我這就去拿。”
接下來的三天，張博濤和審計團隊泡在了恒信貿易公司的財務室。堆滿文件的鐵皮櫃被一一打開，泛黃的單據鋪滿了整張會議桌。朱總帶著人核對銀行流水，張博濤則對著合同條款逐條核查，計算器的按鍵聲在安靜的房間裡此起彼伏。
第三天下午，朱總拿著一份港口結算單走到張博濤麵前，臉色凝重：“張助理，你看這個——港口滯期費的明細單上，實際金額比魏明輝報給集團的多出了320萬，而且有兩筆付款憑證明顯是後補的，簽字筆跡都對不上。”
張博濤接過單據，指尖劃過那些模糊的印章，心裡一沉。他立刻翻出彙率對衝記錄，果然發現了更大的問題：“這裡有問題！他們根本沒做足額的彙率對衝，當時澳元暴跌，光是彙兌損失就超過500萬！”
幾筆數字加起來，虧損金額赫然達到了837萬——比上報的200萬，整整多出了637萬！
張博濤把魏明輝叫到會議室，將核算結果放在他麵前：“魏總監，這600多萬的差額，你怎麼解釋？”
魏明輝看著報表上的數字，雙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他抓著頭發，聲音帶著哭腔：“是林耀東……是他讓我們瞞報的！他說這單是他跟的，要是讓集團知道虧了這麼多，他這個總經理就彆想當了……他還說，我們要是敢說實話，全部門都得卷鋪蓋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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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魏明輝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極了他此刻的慌亂與掙紮。張博濤看著他，忽然明白——這600多萬的隱瞞背後，藏著的是更深的僥幸與恐懼。
第四天上午，林耀東終於出現在恒信貿易公司。他穿著一身深藍色西裝，頭發梳得油亮，進門就笑著朝張博濤伸出手，語氣熱絡得像是久彆重逢的朋友：“張助理，辛苦辛苦，讓你跑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張博濤沒跟他握手，隻是淡淡地說：“林總，我們已經查完賬了，有些問題需要跟你核實。”
林耀東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來，拉著張博濤往辦公室走：“不急不急，先喝杯茶。上次壽宴上的事，是我不對，喝多了胡言亂語，你可彆往心裡去。”
進了辦公室，林耀東反手關上門，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推到張博濤麵前：“這是我托朋友從青海帶的冬蟲夏草，頂級貨，補身子的，你拿著。上次的事，就當給你賠罪了。”
木盒打開，裡麵的蟲草色澤金黃，飽滿勻稱，一看就價值不菲。張博濤把盒子推了回去，開門見山：“林總，恒信上月的實際虧損是837萬，不是200萬。這筆賬，你打算怎麼跟集團交代？”
林耀東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收起木盒，給自己點了支煙，煙霧繚繞中，眼神變得陰鷙：“張助理，大家都是明白人。這單生意是有點失誤，但年輕人誰不犯錯？你在報告裡稍微通融一下，就按200萬報上去，這事就算過去了。”
“按規定，審計報告必須如實反映情況。”張博濤的語氣沒有絲毫鬆動。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林耀東猛地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裡，聲音壓低了幾分，“張助理，我知道你是林總跟前的紅人，但你剛來集團，很多事還不懂。恒信是集團的子公司，我是林總的侄子，這層關係擺在這裡，你把事情做絕了，對誰都沒好處。”
見張博濤不為所動，林耀東的耐心徹底耗儘。他猛地站起來，雙手撐在桌麵上，居高臨下地盯著張博濤：“我把話放這兒，你要是敢把800萬的事捅上去，不出三天，我就讓你在集團待不下去！北京這麼大，找份工作不容易，你自己掂量掂量！”
張博濤也站了起來，目光直視著他，語氣平靜卻帶著力量：“林總，我是集團的員工，隻對事實負責。報告怎麼寫，不是你我能決定的。”
說完，他轉身就走，身後傳來林耀東氣急敗壞的聲音：“張博濤，你彆給臉不要臉！等著瞧！”
那聲音撞在辦公室冰冷的牆壁上，又彈回來，像一截斷了的鐵絲，刮得人耳朵發緊。張博濤沒有回頭，走廊裡的光線從他身後漫過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每一步踩下去，都像是在為這場剛拉開序幕的較量，落下堅定的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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