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纏纏綿綿下了三天,細密的雨絲把瓊姐彆墅外的梧桐葉打落,幾片積在窗台上,像攤開的褪色掌紋,紋路裡還凝著未乾的雨珠。
張博濤將判決書複印件塞進文件袋時,指尖觸到紙頁邊緣的褶皺——那是瓊姐反複摩挲留下的痕跡,"駁回原告訴訟請求"七個宋體字被雨水洇過,邊緣泛著淺灰的毛邊,卻比任何燙金大字都更有分量,沉甸甸壓著這兩個月的焦灼。
"終於......"沙發那頭傳來瓊姐的聲音,尾音裡裹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蜷在米白色羊絨毯裡,膝蓋上攤著本沒翻開的雜誌,封麵人物的笑容在雨霧裡顯得有些模糊。
陽光透過雲層斜切進來,在她眼下青黑處投下淡淡的陰影,那是無數個被客廳腳步聲驚醒的深夜留下的印記——張博濤撞見她好幾次對著窗外霓虹發呆,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扶手,嘴裡還念著"等判決下來就好了"。
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亮起的瞬間,瓊姐的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齊同偉的名字像枚生鏽的釘子,死死釘在短信對話框頂端,消息內容簡潔得透著戾氣:"你彆高興得太早,我會繼續上訴的。"
張博濤看著瓊姐的指尖懸在刪除鍵上方,指甲泛著淡白,遲遲沒有落下。空氣裡飄著咖啡冷卻後的焦味,他輕聲打破沉默:"我陪你去見黃律師吧,正好問問上訴的事。"
律所在建國門寫字樓的二十層,電梯鏡麵映出兩人沉默的身影。瓊姐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西裝套裙,領口彆著枚珍珠胸針,珍珠的光澤在鏡麵上碎成細小的星點,隨著電梯上升輕輕晃動。"其實我不怕他上訴,"她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擾了什麼,"就是覺得......他像塊嚼不爛的口香糖,粘在鞋底甩不掉,走一步都硌得慌。"
黃律師的辦公室裡,檀木香氣混著打印墨水的味道,在空氣裡緩緩散開。百葉窗把陽光篩成均勻的條紋,落在她身後的法律典籍上,書脊燙金的字在光影裡忽明忽暗。
聽完瓊姐的話,黃律師指尖在桌麵上輕輕叩了叩,指節上的銀戒指泛著啞光:"齊同偉上訴是他的權利,但我們手裡的證據鏈很完整。"她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文件推過來,紙張邊緣還帶著打印機的餘溫,"你看,這是他轉移婚內財產的銀行流水,每一筆轉賬記錄都標得清清楚楚,還有當時他簽的股權轉讓協議,每一頁都有他的親筆簽名,筆跡鑒定報告也在這裡——"
陽光恰好落在"鑒定結果:一致"那行字上,墨跡被照得有些透明,卻字字清晰。黃律師的指甲修剪得乾淨整齊,劃過文件邊緣時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在細數勝訴的籌碼:"法庭講究證據鏈閉環,他那些情緒化的指控,法官不會采納的。"她抬眼看向瓊姐,目光銳利卻溫和,像在給她注入力量,"退一萬步說,就算二審開庭,我們的勝算依然很大。"
瓊姐端起茶杯的手穩了些,青瓷杯沿碰在唇上,漾出一圈淺淡的水痕。她抿了口溫熱的茶水,喉結輕輕滾動:"謝謝您,黃律師。這段時間真是麻煩您了。“
"分內之事。"黃律師笑了笑,眼角的細紋裡盛著陽光,"正好到飯點了,樓下有家淮揚菜不錯,我請你們。"
餐廳在寫字樓二層,玻璃隔斷外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西裝袖口掃過玻璃,留下淡淡的印子又很快消失。張博濤給瓊姐夾了塊軟兜長魚,魚肉在瓷盤裡顫巍巍的,裹著琥珀色的醬汁,香氣順著熱氣往上飄。
瓊姐看向黃律師,語氣裡帶著幾分釋然的笑意:“您還記得嗎?第一次來律所時,我慌得手都不聽使喚,把茶水灑在了您的文件上。”一旁的張博濤聽見這話,忽然想起年初的光景——那時瓊姐的手總帶著涼意,連握筆時指節都繃得泛白,滿是無措。
黃律師正用公筷分拆獅子頭,肥嫩的肉糜裹著蟹黃,聞言抬了抬眉:"記得,你當時臉都白了,跟個做錯事的學生似的,一個勁地道歉。"她把盛著蟹黃湯包的碟子推到瓊姐麵前,湯包頂端的褶皺裡還冒著熱氣,"現在不一樣了,上次調解會,你跟齊同偉的律師辯論時,條理比我還清楚,眼神都亮著光。"
瓊姐咬開湯包的薄皮,滾燙的湯汁在舌尖漫開,帶著鮮美的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滑,熨帖了心底的寒涼。她望著玻璃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路燈次第亮起,暈開一圈圈暖黃的光,輕聲說:"人總是要學著自己站著的,總不能一直躲在彆人身後。"
二審開庭那天是立冬,風卷著碎雨打在法院的台階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沾在褲腳很快就涼透了。
張博濤給瓊姐拉開車門時,看見她手裡攥著個小小的紅布包,布料磨得有些軟,裡麵是璐璐畫的全家福——歪歪扭扭的三個人,頭頂都飄著圓滾滾的太陽,顏料還透著點孩子氣的厚重。"璐璐說這個能帶來好運氣,非要讓我帶著。"瓊姐把布包塞進西裝內袋,指尖在布料上輕輕按了按,像是在確認這份小小的力量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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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律師已經等在安檢口,黑色公文包的邊角被雨水打濕,深色的水漬暈開一片,她卻渾不在意,笑著揚了揚手裡的卷宗:"都準備好了,彆慌。"她的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像在為這場庭審敲出節奏,"彆緊張,就當是去把道理再講清楚一遍,咱們占理。"
法庭裡的空氣比外麵更冷,空調出風口發出輕微的嗡鳴,吹得人後頸發僵。齊同偉坐在原告席上,穿了件不合身的深灰色西裝,袖口磨得起了毛邊,肩膀處也有些塌。他看向瓊姐的眼神裡,沒有了上次的戾氣,反而帶著種近乎偏執的熱切,像溺水者望著唯一的浮木,死死鎖著她的身影。
庭審流程和一審時幾乎相同,隻是齊同偉的律師語速更快了些,提問時帶著刻意的尖銳,字句都往瓊姐的痛處戳。
張博濤注意到,每當說到財產分割的細節,齊同偉的手指就會下意識地絞在一起,指節泛白,喉結也跟著滾動,像是在壓抑著什麼。
輪到黃律師答辯時,她調出那段銀行流水的投影,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在光線下格外清晰,她的聲音清晰而穩定,穿透了法庭的寂靜:"法官閣下,我們有理由相信,被告在婚姻存續期間,存在惡意轉移夫妻共同財產的行為......"
陽光透過高窗照進來,在投影幕布上投下橢圓形的光斑,那些冰冷的數字忽然變得有了重量,一字一句都在訴說著真相。
瓊姐坐在被告席上,脊背挺得筆直,張博濤看著她落在膝蓋上的手——不再是過去那樣冰涼顫抖,而是穩穩地交疊著,指尖輕輕搭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像在無聲地宣告:她再也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人了。
休庭時,齊同偉突然走過來,攔住了正要去洗手間的瓊姐。他身上有股廉價煙草和雨水混合的味道,嗆得人鼻子發酸,說話時帶著急切的喘息,熱氣噴在瓊姐臉上:"阿瓊,我們談談。"
"沒什麼好談的。"瓊姐側身想繞開,卻被他猛地拽住了手腕。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邊緣有些粗糙,掐在皮膚上帶著刺痛,像要嵌進肉裡。
"就五分鐘!"齊同偉的聲音壓得很低,眼睛裡布滿血絲,紅得嚇人,"我想見見璐璐,就一眼,就看她好不好......"
張博濤上前一步,輕輕拉開他的手,掌心觸到齊同偉袖口的潮濕,像摸到一塊冰,冷得刺骨:"齊先生,請你放尊重,彆動手。"
齊同偉踉蹌著後退半步,鞋底在地麵蹭出輕微的聲響。他看著瓊姐緊繃的側臉,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笑聲裡裹著濃重的疲憊,像破了的風箱:"好,好......等判決下來,我們再談,總能談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