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濤坐在辦公室裡,將鋼筆帽輕輕扣回筆杆的瞬間,金屬碰撞的輕響落進寂靜裡。眼角餘光掃過窗台,那盆常春藤似的綠蘿,竟又悄悄抽出片鮮嫩新葉,嫩得能掐出水來。他指尖頓了頓——從新加坡出差回來都半個月了,他和瓊姐,竟再沒見過一麵。
“她是不是真的有彆人了?”念頭一旦冒頭,就像藤蔓般瘋纏上來,勒得他呼吸都滯澀幾分。他太清楚,瓊姐那樣的人,身邊從不缺捧著鮮花的追求者。先前在她公司樓下,遠遠望見那些西裝革履的男人等候的身影,此刻全湧進腦海,攪得人心煩意亂。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起,硬生生截斷了紛亂思緒。是母親的電話,背景裡醫院走廊的嘈雜聲順著聽筒鑽進來,混著母親微顫的聲音:“博濤,西都醫院的楊大夫看了你爸的片子,說……說最好還是去北京的大醫院再複查下,心裡能踏實。”
“媽您彆慌!”張博濤猛地坐直,指尖攥得電話線發緊,“我這就查北京的專家號,約好了馬上告訴您。”掛了電話,他立刻點開醫院官網,鍵盤被敲得劈啪響,方才對瓊姐的煩憂,瞬間被父親的病情擠到了九霄雲外。
三天後,張博濤開車去北京站接父母。初秋的風裹著涼意,他早早就把薄外套放在副駕。透過擋風玻璃看見出站口的身影時,心猛地一酸——父親背著舊雙肩包,母親拎著鼓囊囊的布袋子,父親的背好像又駝了些,母親鬢角的白發在風裡晃,紮得人眼睛疼。
“累壞了吧?”他快步迎上去,接過母親手裡的袋子,觸到裡麵硬邦邦的藥盒——是父親常吃的降壓藥。
父親拍了拍他的胳膊,聲音故意提得洪亮:“不累!火車上睡了一路。”可張博濤分明看見,父親上台階時,腳步慢了半拍,膝蓋微微發沉。
車進小區時,傍晚的霞光正把天際染成暖橙。他把父母安頓進客房,剛收拾好行李,母親就拉著他的胳膊探頭:“家裡沒彆人啊?”張博濤知道母親想問什麼,含糊著應:“瓊姐最近忙。”母親沒再追問,隻是輕輕歎口氣,轉身去廚房翻冰箱,背影透著點落寞。
晚飯選在小區外的家常菜館。父親盯著菜單上的價格直咂舌,母親在桌下悄悄扯他的衣角:“點個青菜就行,彆浪費。”
張博濤笑著把紅燒帶魚和宮保雞丁都勾上:“爸不是最愛這口?到了北京,就得讓您二老吃舒坦。”
第二天一早,他帶著父親去醫院複查。候診大廳裡人擠人,父親坐在塑料椅上,雙手緊緊攥著病曆本,指節都泛了白,像個等著老師批卷的緊張學生。
張博濤倒了杯溫水遞過去,輕聲安撫:“就是常規檢查,沒事的。”父親點點頭,目光卻始終黏在診室門口的顯示屏上,連眨眼都舍不得。
檢查做了整整一上午。走出醫院時,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父親眯著眼睛念叨:“北京的太陽,比西安辣多了。”
母親掏出紙巾,細細擦去他額頭的汗,又忍不住問:“結果啥時候能出來?”張博濤看著父母相互攙扶的背影,突然鼻頭發酸——這些年在北京打拚,他陪在二老身邊的日子,竟屈指可數。
“結果得等兩天,”他上前接過母親手裡的包,聲音放柔,“正好趕上周末,我帶您二老逛逛北京。”
接下來的兩天,張博濤成了專職導遊。去故宮時,父親站在太和殿的匾額下駐足良久,伸手摸了摸殿前的欄杆,嘴裡反複念著“這才是真家夥”。
天安門廣場看升旗,母親望著冉冉升起的國旗,眼圈悄悄紅了,拉著他的手說“這輩子值了”;頤和園的長廊裡,父親指著梁上的彩繪,給母親講從曆史書上看來的故事,講得眉飛色舞;八達嶺長城上,風把父親的白發吹得亂飛,他卻執意要爬最高處,喘著氣笑:“不到長城非好漢,我也當回好漢!”
晚上,張博濤特意訂了全聚德的包間。片鴨師傅推著小車進來,刀光起落間,薄如蟬翼的鴨片泛著油光。母親小心翼翼拿起薄餅,學著服務員的樣子抹上甜麵醬,放上蔥絲和鴨片,卷成一卷遞到父親嘴邊。父親咬了一大口,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淌,含糊著讚:“比電視裡看的還香!”
席間,母親終究沒忍住,又提起了林瓊。她夾了塊鴨肝放進張博濤碗裡,眼神裡滿是期待:“你和小林,處得咋樣了?”
“挺好的。”張博濤低頭扒飯,不敢迎上母親的目光。
“那這次我們來,咋沒見著她?”母親追問,父親也停下筷子,眼神裡滿是關切。
“瓊姐最近出差了,去上海開會。”他硬著頭皮編謊話,心裡像塞了團棉花,堵得難受。他知道父母盼著他成家,可他和瓊姐之間的疙瘩,哪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等她回來,你叫上她一起吃飯,”母親叮囑,“總得讓我們好好謝謝人家,平時對你多照顧。”
“好。”他敷衍著應下,心裡卻亂成了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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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父母洗漱完就早早歇了。張博濤坐在客廳沙發上,盯著手機屏幕發呆——要不要給瓊姐發消息?發了她會回嗎?會不會覺得他唐突?猶豫了足足十分鐘,他終於鼓起勇氣,敲下一行字:“我爸媽來北京了,你什麼時候方便,一起吃個飯?”
信息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牆上的掛鐘滴答作響,每一秒都像熬了一個世紀。他甚至開始後悔,覺得自己太冒失,或許瓊姐早就不想和他聯係了。
就在他準備刪掉聊天窗口時,手機突然震了一下。是瓊姐的回複:“好,明天晚上我訂飯店,請叔叔阿姨吃飯。”
短短一句話,讓張博濤瞬間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他反複讀了三遍,確認自己沒看錯,驚喜像潮水般湧上來,連手腳都有些發軟。他連忙回複:“太謝謝你了,地址發我,我去接你。”
“不用啦,我直接過去,”瓊姐回了個笑臉表情,“地址稍後發你。”
張博濤激動地在客廳裡踱來踱去,先前的不安和猜測,仿佛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他走到父母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爸,媽,告訴你們個好消息,瓊姐說明天晚上請你們吃飯。”
房間裡立刻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母親很快開了門,臉上滿是驚喜:“真的呀?太好了!我得想想明天穿什麼衣服。”父親也從床上坐起來,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看著父母高興的樣子,張博濤心裡暖融融的。可興奮勁兒過了,緊張又悄悄冒了頭——半個月沒見瓊姐,她最近怎麼樣?見麵該說些什麼?他走到鏡子前,扯了扯襯衫領口,又理了理頭發,活像個第一次約會的毛頭小子。
第二天下午,瓊姐發來的飯店地址是東三環的粵菜館。張博濤特意提前半小時出發,帶著父母往飯店趕。路上,母親一直在念叨:“要不要買點禮物?空著手去多不好。”父親在一旁附和:“是啊,第一次正式吃飯,得懂規矩。”
“不用不用,”張博濤連忙勸,“小林不是外人,她不講究這個。”話雖這麼說,他心裡卻也打鼓——萬一瓊姐覺得他失禮呢?
車子停在飯店門口時,瓊姐已經站在台階上等了。她穿了件藏青色旗袍,領口滾著細細的銀線,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優雅的輪廓。她比半個月前清瘦了些,眼角帶著淡淡的疲憊,可一笑起來,依舊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