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濤的指尖在鍵盤上翻飛,劈啪聲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可屏幕上的報表卻像被釘住了似的,始終停在第三行。陽光擠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手背上織出斑駁的光影,像塊洗得發白的舊格子布,帶著點說不出的滯澀。
這陣子他總像被抽走了精氣神,開會時眼神會不由自主飄向窗外,簽字時筆尖常錯劃行,連茶水間那位總笑眯眯的阿姨都看出了不對勁:“小張啊,最近是不是沒睡好?臉色看著差得很。”他隻能扯出個僵硬的笑,含糊著應付過去,指尖卻還殘留著昨夜攥緊手機的酸脹。
夜裡的孤單最熬人。一關燈,那股情緒就像漲潮的海水,從床底、從窗簾縫裡漫上來,把整個房間都浸得發沉。臥室的空氣裡飄著股陳舊的灰塵味,窗簾沒拉嚴,樓下車燈的光溜進來,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慘白的痕,像道沒愈合的傷口。
他無數次摸過手機,通訊錄裡“瓊姐”兩個字被指尖摩挲得發亮,可撥號鍵始終沒敢按下去,最後隻能任由手機從掌心滑回桌麵,發出一聲輕響,在寂靜裡格外刺耳。
那天發出去的信息,至今沒等來回音。“瓊姐,你哪天方便,咱們見麵好好談談好嗎?”發送成功的提示亮了又暗,他盯著屏幕坐到淩晨,直到手機自動鎖屏,漆黑的屏幕裡映出自己眼底的紅血絲,還有掩不住的疲憊。
周三去集團開月度經營會,會議室離瓊姐的辦公室不過隔了兩條走廊。張博濤特意提前半小時到,借口去洗手間繞了兩圈,走廊裡空蕩蕩的,隻有保潔車軲轆碾過地麵的輕響,一圈圈繞在心上。
散會後,他抱著文件在電梯口磨磨蹭蹭,正撞見瓊姐的秘書鄭豔妮。小姑娘穿條淺藍色連衣裙,手裡捧著杯冒著涼氣的冰美式,看見他時眼睛亮了亮:“張總,好久沒見您了。”
“鄭秘書。”張博濤趕緊把早揣在包裡的小禮盒遞過去,裡麵是前陣子去新加坡帶的手工巧克力,“一點小意思。對了,林總最近忙嗎?恒信這邊有些業務,想找她當麵彙報下。”
鄭豔妮接過禮盒,指尖在印著花紋的包裝紙上輕輕劃了劃,聲音壓得低了些,像在說什麼秘密:“林總這陣白天不怎麼在公司,業務都交給王副總了。”她頓了頓,又補了句,“昨天還讓我訂了紅舞星舞廳的門票,好像迷上跳交誼舞了,每天都準時去呢。”
“原來是這樣。”張博濤點點頭,心裡卻像被細針紮了下,密密麻麻的疼,“多謝你了,鄭秘書。”
電梯門“叮”地彈開,他跟著人流走進去,金屬壁上的倒影裡,自己的肩膀垮得厲害,連背影都透著股沒精神的頹唐。
晚上開車回家,導航明明規劃了最快的路線,他的方向盤卻像有了自己的主意,鬼使神差地拐向了東山彆墅。門衛認得他的車,沒攔著,欄杆升起時發出吱呀的聲響,在夜裡格外突兀。李阿姨正在彆墅門口澆花,膠皮水管裡的水劃出一道弧線,落在月季花瓣上,濺起細小的水珠。
“李阿姨。”他搖下車窗,聲音有點發澀。
老太太回頭看見是他,臉上立刻堆起笑:“是小張啊,來找林總?”
“嗯,她在家嗎?”
“剛走沒多久。”李阿姨直起身,圍裙上沾著些濕潤的泥土,語氣裡帶著點惋惜,“這陣兒天天回來得晚,嘴上說忙,誰知道到底在忙啥呢。”
張博濤望著那扇緊閉的鐵藝大門,門柱上的壁燈亮著,暖黃的光把門前的石階照得清清楚楚,連縫裡的青苔都能看見。他想下車等,腳都已經踩到刹車上,卻又猛地收了回來——瓊姐上次說“彆總聯係我”時的眼神,像結了冰的湖麵,冷得讓他發怵,他怕自己這一等,又會讓她動氣。
車子緩緩倒出去,後視鏡裡的彆墅越來越小,最後縮成個模糊的光點,消失在夜色裡。他沒回家,在三環上繞了兩圈,霓虹燈透過車窗打在臉上,忽明忽暗的,像一場沒人看懂的無聲電影。
周六上午,張博濤在陽台收拾舊書。那本《國際貿易實務》的封皮已經泛了黃,頁邊還卷著角,裡麵夾著張皺巴巴的話劇票根,是去年和瓊姐一起看《紅玫瑰與白玫瑰》時留下的。他捏著票根發愣,指腹一遍遍蹭過上麵模糊的日期,手機突然“叮”地響了聲,嚇了他一跳。
心臟猛地一跳,他幾乎是撲過去抓起手機,指尖都在抖,可屏幕上跳出來的名字,卻不是他盼了許久的“瓊姐”——是沈景婷。
“張先生,了解您是做國際貿易的。我這邊有個項目想跟您交流下,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聊聊?”
張博濤盯著信息看了半分鐘,指尖在輸入框裡敲下“沒空”,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反正呆在家裡也是對著空房子發呆,不如出去透透氣。他深吸一口氣,回了句:“好的。”
對方秒回:“您住哪?我挑個離咱們都近的地方。”
“濱江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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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我住附近的觀瀾國際!那就定在巴洛羅餐廳吧,六點見?”
“沒問題。”
掛了手機,張博濤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又打開衣櫃翻了翻,找出件淺灰色的休閒裝——是上個月新買的,標簽都沒拆,一直沒機會穿。熨燙時,蒸汽熨鬥噴出的白霧裹著布料的清香,讓他忽然想起瓊姐以前總說,他穿灰色好看,顯精神。
傍晚五點半,他開車到了麗思卡爾頓酒店。旋轉門轉出一陣涼風,帶著大堂裡雪鬆味的香氛,拂過臉頰時,總算驅散了些心裡的悶。問過服務生,才知道巴洛羅餐廳在三樓。電梯上升時,他對著鏡麵又整了整衣領,看見自己眼底的紅血絲淡了些,氣色比前幾天好了點。
餐廳的門是厚重的橡木做的,推開時帶著股木頭的沉香,慢悠悠地漫進鼻腔。裡麵的布局很有味道,穹頂是拱形的,掛著盞纏繞著鐵藝花紋的吊燈,牆壁上嵌著複古的壁燈,光線昏黃得像老照片,連空氣裡都飄著點懷舊的氣息。桌椅是深棕色的實木,桌布是暗紅的條紋,每個角落都透著濃濃的意式風情。
他給沈景婷發了條信息:“我到了。”
沒過兩分鐘,就看見她從裡麵走出來。今天她沒穿上次酒會上的旗袍,換了條黑色絲絨連衣裙,領口綴著幾顆細碎的水鑽,在燈光下閃著柔和的光。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露出纖細的脖頸,比之前多了幾分溫婉,少了些職場上的銳利。
“張先生,這邊請。”她笑著招手,聲音比電話裡更清亮,帶著點活潑的調子,“我也是剛到,提前訂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見外麵的夜景。”
張博濤跟著她往裡走,才注意到她穿了雙細跟的紅皮鞋,鞋跟敲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和著背景裡的大提琴聲,倒像首輕快的小曲子。鄰桌的客人在低聲交談,刀叉碰撞的輕響混著音樂,把餐廳的氛圍襯得格外愜意。
坐下時,沈景婷把菜單推過來,指尖輕輕點了點封麵:“看看喜歡吃什麼?他們家的意大利菜很正宗,我來過幾次。”
張博濤掃了眼菜單,上麵的菜名大多帶著拗口的意大利語,他也看不懂,隻能笑著說:“就來份經典款的意大利麵吧,其他的你看著點就行,我對這個不太懂。”
沈景婷笑了,眼角彎成一道月牙,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那我就不客氣啦。”她叫來服務生,語速輕快地點單,“慢燉牛舌配青醬,要七分熟;土豆球配培根,多放些羅勒;再來份章魚沙拉,dressing要油醋汁的。”轉頭問他,“喝點酒嗎?他們家的意大利紅酒不錯,酸度很適中。”
“可以。”張博濤點頭。
“那就來瓶基安蒂吧,配牛舌正好。”她合上菜單,服務生欠身退下,動作輕得沒發出一點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