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裹著幾分涼意,鑽過集團總部寫字樓鋥亮的玻璃幕牆,卻吹不散張博濤心頭的焦灼。
距離林總在項目慶功會上拍著胸脯承諾“儘快落實獎金”,已經過去了整整半個月。
今天,他特意攥著項目進度表,等著集團月度例會散場——恒信公司的銷售團隊跟著這個華浩電力項目熬了八個多月,從東南亞濕熱的調研現場到深夜辦公室的合同細則推敲,每個人都熬紅了眼、熬瘦了圈,如今合同終於敲下紅章,大家眼巴巴盼著的,就是這筆獎金能早點落進工資卡。
會議結束的人潮剛散,張博濤就繞到了王副總的辦公室外。他對著玻璃門理了兩次襯衫領口,指尖捏了捏口袋裡的進度表,才輕輕叩了叩門板。“進。”裡頭傳來王副總略顯疲憊的聲音。
“王總,打擾您了。”張博濤把語氣放得恭謹,指尖在進度表上劃過“合同簽署完成”那一行,“是關於華浩電力項目的獎金,之前林總提過讓您牽頭出方案,現在合同剛落地,團隊都盼著消息,我過來跟您同步下進度。”
王副總卻沒看那表格,隻是端起桌上那隻搪瓷杯抿了口茶,杯沿圈著圈褐色的茶漬,像圈了層舊時光的痕跡。“獎金的事急什麼?”他放下杯子,聲音慢悠悠的,帶著股漫不經心,“合同剛簽,後續采購還沒跟上呢。你先去對接采購部,讓他們跟印尼那邊的供應商咬死了,確保煤炭能按時運過來,這才是眼下的正經事。至於獎金——”他頓了頓,指尖敲了敲桌麵,“等客戶那邊回款了再說,沒回款,公司拿什麼發錢?”
這話像盆剛從冰窖裡舀出來的水,“嘩啦”一聲澆滅了張博濤眼底的期待。他攥著進度表的手指不自覺用力,紙邊被捏得發皺,連指節都泛了白:“王總,采購的事我記著,可林總之前明確說過,合同簽署後就出獎金方案。團隊這幾個月熬得太苦了,天天加班到後半夜,要是獎金一直拖,我怕……怕影響大家的勁頭。”
“林總說的我沒忘。”王副總打斷他,身體往真皮椅背上一靠,雙手交叉擱在肚子上,眼神刻意避開了張博濤的目光,“但你也知道,公司的項目獎勵製度還是三年前定的,現在項目規模、成本都翻了番,按老規矩算,要麼虧了公司,要麼虧了你們,不合適。我得讓人力資源部重新改製度,等製度定下來,再走審批流程,這樣才合規,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張博濤心裡跟明鏡似的——這不過是搪塞的借口。公司製度早不改晚不改,偏趕在兌現承諾的時候提,分明是不想認賬。
更讓他憋屈的是,當初在項目啟動會上,林總當著全團隊的麵,親手把製定獎金方案的活兒交給了王副總,不是他擅自來催,更不是團隊無理取鬨。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無奈,指尖慢慢鬆開皺巴巴的進度表,聲音儘量平和:“那麻煩王總多費心,有進展了您隨時跟我說,我也好給團隊一個交代。”
收起表格轉身時,辦公室門還沒關嚴,裡頭就傳來王副總跟人打電話閒聊的聲音,語氣裡滿是輕鬆,和剛才的疲憊判若兩人。張博濤腳步頓了頓,心裡像堵了團濕棉花,悶得發慌。
離開集團總部,張博濤沒直接回恒信公司,而是繞了段路去林總的辦公室——他還抱著一絲希望,或許能從林總那兒問出個準話。可剛走到門口,就看見鄭秘書正彎腰收拾桌上的文件,打印機“嗡嗡”地吐著紙,最上麵那張赫然標著“移民材料”四個字。
“鄭秘書,林總今天沒來?”張博濤的聲音裡帶著點不確定。
鄭秘書抬起頭,臉上堆著歉意:“張總,林總這幾天都沒到公司,她忙著辦移民手續呢,聽說最近就要去趟法國。”
“移民?”張博濤像被驚雷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他跟著林總乾了五年,從沒聽過她要移民的消息。前陣子項目慶功會,林總還拍著他的肩膀說“要把恒信打造成集團的標杆子公司”,怎麼轉臉就要走了?那之前承諾的獎金、團隊的未來,難道都要跟著她的離開,變成一場空?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集團大樓,伸手攔了輛出租車。窗外車水馬龍,喇叭聲此起彼伏,可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滿腦子都是王副總的借口和林總的移民消息。掏出手機想給林總打個電話,指尖在撥號鍵上懸了半天,最終還是垂了下來——既然她鐵了心要走,就算打通了,又能改變什麼呢?
回到恒信公司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銷售部的辦公室裡靜得反常,往常這個點,電話聲、鍵盤聲此起彼伏,今天卻個個無精打采地坐在座位上,手指在鼠標上漫無目的地點著。看到張博濤進來,趙峰第一個站起身,身後跟著小李、小王幾個銷售,眼神裡滿是期待,像等著老師公布成績的學生。
“張總,您從集團回來了?獎金的事有眉目了嗎?”趙峰的聲音帶著點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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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博濤避開大家的目光,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放下公文包,才緩緩開口:“我找過王副總了,他說公司的獎勵製度太舊,要等人力資源部修改後再定獎金。我也去了林總辦公室,鄭秘書說她外出了,沒在公司。”
這話像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水麵,辦公室瞬間炸開了鍋。“修改製度?這不是明擺著忽悠我們嗎?”小李猛地拍了下桌子,聲音裡滿是火氣,“項目剛開始的時候怎麼不說製度舊?現在合同簽了,就拿製度當擋箭牌!”
趙峰沉默了半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早該想到的,公司領導的話,聽聽就算了,還真能當真?”他說完,轉身走回座位,拿起桌上的客戶資料,卻半天沒翻一頁,指尖在紙麵上無意識地劃著。其他人也沒了說話的興致,紛紛坐回座位,辦公室又恢複了安靜,隻是這安靜裡,裹滿了失望和壓抑,壓得人喘不過氣。
張博濤看著大家的樣子,心裡像被針紮似的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能做的都做了,可結果還是這樣。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銷售部的氛圍越來越差。大家雖然還按時上班,卻沒了往日的勁頭,之前搶著接的客戶,現在沒人主動跟進;之前加班到深夜的辦公室,天一黑就空了大半。張博濤每天都往集團跑,要麼撲個空,要麼被王副總的“再等等”“快了”打發回來。他試著給林總發微信,消息石沉大海,連個已讀都沒有。
周五下午,張博濤正對著電腦整理印尼采購的對接資料,門被輕輕敲了兩下。“進。”抬頭一看,是趙峰,手裡捏著張紙,臉色有些複雜。
“張總。”趙峰走到辦公桌前,把紙遞了過來,聲音有點低,“這是我的辭職報告。”
“辭職?”張博濤看著“辭職報告”四個字,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他猛地抬頭,眼裡滿是不敢置信,“為什麼?是因為獎金的事?你再等等,我這就去找林總,無論如何得讓她給個準話!”
趙峰搖了搖頭,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語氣平靜卻堅定:“張總,您彆誤會,我走不是因為獎金。我有個朋友在上海開了家能源進出口貿易公司,找我一起乾,我想試試自己的本事。”
“試試?”張博濤愣了愣,聲音裡帶著點懇求,“你在恒信乾得好好的,下個月就要提銷售總監了,怎麼突然想創業?趙峰,你是我一路看著成長起來的,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怎麼說走就走呢?獎金的事你再等等,我再去跟集團磨一磨,肯定能給大家爭取到的。”
趙峰看著張博濤焦急的樣子,眼裡閃過一絲愧疚:“張總,我知道您一直在為我們奔波,團隊裡的人都看在眼裡,也都感激您。我們也清楚,有些事不是您能左右的,您不用因為我們為難自己。”他頓了頓,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神亮了起來,“其實我一直想自己做點事,不想一輩子給彆人打工。這次朋友找我,是個機會,要是錯過了,我怕自己會後悔一輩子。”
張博濤看著趙峰眼裡的光,突然說不出挽留的話。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趙峰有夢想,有機會去追,他沒理由攔著。拿起辭職報告,指尖在簽名欄上頓了半天,才緩緩簽下自己的名字:“既然你決定了,我尊重你的選擇。以後要是有能源方麵的業務,咱們還能合作。”
“謝謝您,張總。”趙峰站起身,對著張博濤鞠了一躬,“這三年謝謝您的照顧,要是沒有您,我走不到今天。”
“是你自己肯拚。”張博濤笑了笑,卻覺得眼眶有點發熱,“先去忙交接吧,下周五我請大家吃飯,給你送行。”
趙峰點點頭,轉身走出了辦公室。張博濤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才發現水早就涼了,像他此刻的心情。
轉眼到了下周五,張博濤定了徽商故裡的包廂——那是趙峰最喜歡的地方,之前拿下大項目,他們總來這兒聚餐,臭鱖魚的鹹香、毛豆腐的醇厚,是屬於團隊的慶祝味道。
晚上六點多,同事們都到齊了。趙峰穿了件新的淺藍色襯衫,臉上帶著對未來的期待,可其他人卻沒什麼興致,獎金的事沒著落,又要送彆朝夕相處的夥伴,氣氛沉得像灌了鉛。
菜一道道端上來,都是大家平時愛吃的:紅亮的臭鱖魚、金黃的毛豆腐、冒著熱氣的胡適一品鍋……張博濤拿起酒瓶,給每個人的杯子都倒滿白酒,然後端起自己的杯,聲音有點啞:“今天這頓飯,一是為趙峰送行,祝他創業順利,前程似錦;二是謝謝大家這八個月的辛苦,華浩項目能成,離不開每個人的拚勁。我先乾為敬!”
辛辣的白酒滑過喉嚨,燒得胸口發疼,卻壓不住心裡的悶。
接下來的時間裡,張博濤一杯接一杯地喝,話也多了起來。他說起三年前招聘趙峰的場景:小夥子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緊張得手都在抖,卻睜著亮閃閃的眼睛說“想跟著張總乾出一番事業”;說起去年冬天,為了拿下一個大客戶,他們在客戶公司樓下等到晚上十點,北風刮得臉生疼,趙峰掏出揣在懷裡的熱包子,遞給他一個,說“張總,墊墊肚子,咱們再等等”;說起這次印尼項目,趙峰連續一個月熬夜改方案,眼睛紅得像充血,卻笑著說“張總,再改一版,肯定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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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峰,你知道嗎?”張博濤拿著酒杯,眼神有點模糊,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我真不想讓你走,有你在,我心裡踏實。可我也知道,你該有更好的路……”話沒說完,聲音就哽咽了,他拿起桌上的紙巾擦眼睛,卻越擦越濕。
趙峰看著他的樣子,眼眶也紅了:“張總,您彆這樣,我雖然走了,但咱們還是朋友,以後我常回來看您。您要是有需要,我隨叫隨到。”
其他同事也紛紛勸張博濤少喝點,可他像是沒聽見,還是不停地往杯子裡倒酒。直到晚上十點多,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張博濤已經醉得站不穩,嘴裡還斷斷續續地念叨著“獎金會有的”“團隊不能散”。
小李和小王扶著張博濤走出餐廳,幫他攔了輛出租車,報了他家的地址。車子開動後,張博濤靠在座椅上,看著窗外飛逝的路燈,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他想起這幾個月的奔波:為了項目,他陪著團隊熬夜到淩晨,跑遍了國內的供應商,甚至親自去印尼的煤礦考察,曬得黢黑;為了獎金,他一次次跑集團,看領導的臉色,被人敷衍也不敢反駁;現在項目成了,獎金沒著落,趙峰也走了……
他覺得自己像個笑話,什麼都抓不住,付出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工作的壓力、團隊的期待、領導的敷衍,還有對趙峰的愧疚,像一座座大山壓在身上,讓他喘不過氣。
車子到了小區樓下,張博濤踉踉蹌蹌地走下車,扶著牆慢慢往樓上挪。打開家門,客廳裡一片漆黑,隻有玄關的感應燈亮著微弱的光。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沙發上坐下,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溫水,卻覺得心裡更涼了。
靠在沙發上,看著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張博濤的腦子亂糟糟的。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獎金的事沒頭緒,團隊的勁頭越來越差,趙峰走後,銷售部的工作沒人牽頭……這是他工作這麼多年,第一次覺得力不從心,好像無論怎麼努力,都拉不動眼前的僵局。
夜深了,小區裡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傳來的狗叫聲。張博濤坐在沙發上,慢慢閉上了眼睛。他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但他心裡清楚——不能放棄。為了團隊裡還在堅持的同事,為了自己這幾年的付出,就算前麵的路再難走,他也得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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