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濤從看守所轉到了監獄。林瓊去探監,隔著玻璃與他麵對麵相望時,那些被強行壓抑的精神無力感與錐心痛苦,再次將他徹底裹挾。
這個他曾既好奇又深深畏懼的地方,終究還是讓他親身走了一遭。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灰暗,就像他此刻早已失了光彩的心。
張博濤不怕身體上的苦,卻熬不住那漫無邊際的寂寞。日子像沒有儘頭的黑夜,望不到半分光亮。
剛進來的一個星期,他天天做夢,夢裡全是家人——媽媽在廚房灶台前忙碌的身影,爺爺坐在院子裡抽著旱煙吞雲吐霧,還有從小最疼他的奶奶。
奶奶剛走那會兒,他沒覺得多難過,反倒在這高牆之內孤身一人時,思念才愈發濃烈。但他沒有歇斯底裡的悲傷,隻清楚地知道,人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總有一天,身邊的親人都會踏上這條路,而自己終有一天也會如此,留給後人無儘的惆悵。
他最放心不下的是爸爸。有一夜,他夢見爸爸又病倒住院,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
夢裡驚醒的瞬間,他下意識想摸手機打個電話,可伸手一摸,隻有粗糙的囚服布料,什麼都沒有。那種無力感,比監獄的鐵窗更讓他窒息。
魯曉凡托認識的警察給他捎了一條中華煙。監獄裡禁止抽煙,警察是趁著交接間隙偷偷塞給他的。他隻留了幾包,剩下的全分給了同監室的人——在這裡,煙比錢更實在,是難得的“硬通貨”,也是維係彼此關係的微弱紐帶。
同監室的人大多還算友善。聽說他是為了護著未婚妻,失手打斷了彆人的胳膊才進來的,又見他年紀最小,反倒覺得這小夥子有血性、夠擔當,對他格外另眼相看。
偶爾會因為不懂裡麵的規矩,被牢頭欺負毆打,他也都默默忍著。他不想惹是生非,生怕因此延長刑期,隻盼著好好改造,早點出去和瓊姐完婚。
他本就不愛說話,到了這兒更是沉默寡言,打心底裡不想搭理其他人。偶爾與人碰麵,也隻是點頭示意,態度溫和又客氣,旁人見狀,自然也不會特意為難他。
進來之後他才知道,監獄裡並非像傳言中那般混亂,卻也藏著不成文的規則。牢頭欺負“新號兒”是常事,警察教訓不老實、嘴硬頂撞的犯人也時有發生,不聽話的總會吃些苦頭。但畢竟是法製社會,大體還算有序,沒有太過離譜的亂象。
無數個日夜,他都在思念林瓊。那些在一起的甜蜜時光,像電影片段一樣在腦海裡反複回放——第一次牽手時的悸動,並肩看夕陽時的溫柔,規劃未來時的憧憬。那些畫麵美好得讓人心疼,也夾雜著說不儘的辛酸。當初那麼開心,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日這般境遇。
隻有做工的時候,他才能暫時從思念和寂寞中解脫。他學過經濟學,手腳麻利,在這群人裡算得上高學曆,做起活來又細又快,竟有人對他生出幾分敬佩。這份微弱的認可,讓他在壓抑的環境裡,尋到了一絲久違的存在感。
那天,獄警告訴他有人來探視時,他的心跳瞬間亂了節奏。跟著獄警往外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心裡滿是猶豫和不安——既期待見到她,又怕自己的模樣讓她難過。邁進接見室的那一刻,看到玻璃那端的林瓊,他竟恍如隔世。
林瓊怕他難過,臉上強撐著帶著鼓勵的微笑,可眼底的紅絲卻藏不住。她望著他,眉頭微微蹙起,眼看就要哭出來。
張博濤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麵無表情地慢慢走過去,拿起話筒的瞬間,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玻璃那頭的林瓊,眼神裡滿是淒苦與思念。他知道,她多想摸摸他,抱抱他,可這層冰冷的玻璃,卻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她也說不出話,剛一張嘴,眼淚就掉了下來。探視時間寶貴,她抿了抿嘴,低下頭,聲音帶著哭腔:“我想你,好想你。”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沙啞卻溫和:“彆哭,聽話。”
這一聲安慰,反倒讓林瓊哭得更凶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用手背擦乾眼淚,抬頭望著他,哽咽著問:“你還好吧?”
他抿著嘴點了點頭,努力擠出一絲微笑:“乖,彆這樣,我很好。你多注意身體,照顧好自己。”
林瓊點點頭,抬手捂住嘴,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那天,她流了多少淚,連自己都數不清,整張臉都被淚水浸得發亮,帶著讓人心疼的脆弱。
看著她這般模樣,張博濤心疼得厲害。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對她說:“瓊姐,麻煩你有空給我媽打個電話,就說我被公司派到國外工作,要一年才能回來。千萬彆提我進來的事,我怕他們扛不住,尤其是我爸,他身體本來就不好,經不起這個打擊。”
林瓊含著淚用力點頭:“放心吧,我會跟叔叔阿姨說的,抽空我也會去西安看他們。你在裡麵好好照顧自己,彆讓人欺負了。一年很快就過去,我等你,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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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裡一陣酸楚,對著話筒輕聲說:“瓊姐,等我出去,咱們就領證。我一定娶你,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攔。”
林瓊眼睛亮了亮,用力點頭,帶著哭腔卻又難掩喜悅:“我等你,等你娶我。我記著你的話,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
探視時間過得飛快,分離的鈴聲響起。林瓊忍不住跑上前,隔著玻璃望著他,哭得撕心裂肺。
張博濤不忍多看,猛地轉過頭,大步跟著獄警離開,不敢再回頭——他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控製不住情緒。
那一夜,他幾乎徹夜未眠。心裡翻湧著太多情緒——感動於林瓊的執著,無奈於現實的境遇,擔憂著家人的身體,更渴望著早日走出這高牆。千般滋味交織在一起,讓這漫漫長夜,顯得愈發難熬。
監獄裡的日子,過得像台精準的鐘,刻板卻規律。每天清晨哨聲響起,他總是第一個整理好被褥,疊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像部隊裡的標準內務。
出工時扛著工具走在隊伍裡,腰背挺得筆直,從不拖遝偷懶。無論是搬運沉重的物料,還是裝配精密的零件,他都做得一絲不苟——搬物料時會留意腳下的防滑墊有沒有鋪穩,避免有人摔倒;裝配零件時會用軟布擦淨指尖的油汙,防止弄臟工件。
連負責管教的王警官都常對著其他獄友誇:“你們看看張博濤,沉得住氣,乾起活來讓人放心,這才是好好改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