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出列,聲音乾澀地彙報著各地軍情,無非是漠北叛軍又逼近了哪裡,哪裡告急,請求援兵和糧餉。
龍椅上的皇帝閉著眼,仿佛睡著了,直到兵部尚書說完,他才緩緩睜開,聲音飄忽:“又是要兵要糧……朝廷,還有兵可調,有糧可發嗎?”
戶部尚書噗通一聲跪倒,帶著哭腔:“陛下,國庫……國庫早已空虛。各地稅賦遲遲未能解送……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那就加稅!”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是戶部右侍郎崔岑。他雖被申飭在家,但今日大朝,竟也來了,此刻出列,義正詞嚴,“國難當頭,正需天下共度時艱!當加征‘平叛捐’、‘剿狄餉’,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
此言一出,不少朝臣臉色微變。加稅?如今各地民怨已如沸鼎,再加稅,怕是叛軍沒剿滅,自己這邊先烽煙四起了!
老宰相謝文淵拄著鐵杖,緩緩出列,聲音蒼老卻帶著力量:“陛下,加稅乃剜肉補瘡,恐生內變。當務之急,是節流開源,裁汰冗官冗兵,清丈田畝,追繳虧空……”
“謝相此言差矣!”崔岑立刻反駁,語速極快,“裁汰冗官?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清丈田畝?遠水不解近渴!叛軍和狄人可會等我們慢慢清丈田畝?唯有加稅,方能速解燃眉之急!”
朝堂之上,立刻又分為兩派,爭吵不休。一方支持加稅,一方反對,引經據典,互相攻訐,卻拿不出任何真正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景和帝聽著下麵的爭吵,眼神空洞,嘴角甚至泛起一絲嘲諷的笑意。就在這紛亂之中,一名殿外侍衛匆匆入內,跪地高聲稟報:“陛下!八百裡加急!西北玉門關捷報!”
爭吵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名侍衛手中高高擎起的、沾滿塵泥的軍報上!
玉門關?捷報?
崔岑的臉色微微一變,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
景和帝猛地坐直了身體,呼吸似乎都急促了幾分,急促道:“快!呈上來!”
老太監連忙下去取過軍報,恭敬呈送禦前。
景和帝幾乎是搶了過去,顫抖著手撕開火漆,展開軍報,飛快地閱讀起來。
大殿內靜得可怕,隻能聽到皇帝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
忽然,景和帝猛地抬起頭,臉上湧起一陣病態的潮紅,竟發出一連串不知是哭是笑的聲音:“好!好!好一個楚驍!好一個鎮北都督!”
他激動得手指都在發抖,將捷報遞給身旁的老太監:“念!大聲念給諸位愛卿聽聽!”
老太監接過捷報,尖著嗓子,顫抖著念出聲:“臣,鎮北都督楚驍頓首:漠北狄酋阿史那咄吉,挾眾五萬,猛撲玉門關。我軍將士用命,血戰竟日,陣斬狄酋四千餘級。敵潰退十裡,繳獲兵甲戰馬若乾。然我軍亦傷亡慘重,箭矢耗竭,懇請陛下速撥糧餉軍械,以固邊陲!”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砸在寂靜的大殿上,砸在每一個朝臣的心頭。
斬首四千?擊退五萬狄騎?這……這可能嗎?自先帝朝以來,對北狄何曾有過如此大捷?
謝文淵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驚人的光彩,拄著鐵杖的手微微顫抖。
而崔岑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他猛地出列,高聲叫道:“陛下!此報荒謬絕倫,必不可信!”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又聚焦到他身上。
景和帝臉上的潮紅褪去,慢慢靠在龍椅上,冷冷地看著他:“哦?崔愛卿為何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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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岑急聲道:“陛下明鑒!那楚驍,年少輕狂,此前便曾虛報戰功,擅啟邊釁。此次更誇張至極。五萬狄騎?豈是那麼容易擊退的?斬首四千?他玉門關守軍才多少?這分明是殺良冒功,甚至是通敵造假,欲攫取朝廷封賞,其心可誅!請陛下立刻下令鎖拿楚驍,徹查此事!”
他話音未落,謝文淵已然怒斥:“崔岑!你屢屢汙蔑邊將,阻塞言路,究竟是何居心!楚將軍浴血奮戰,保全疆土,捷報在此,印信俱全。你空口白牙,便欲陷忠良於死地嗎?”
“謝相,下官乃就事論事。如此戰果,實在匪夷所思!豈能不查?”
“有何匪夷所思?楚將軍勇冠三軍,陛下慧眼識珠,方有此勝!你是在質疑陛下嗎?”
“下官不敢!下官隻是擔心朝廷受騙!”“你是擔心邊軍立功,壞了你某些人的算計吧!”
兩位重臣當庭爭吵起來,唾沫橫飛。支持崔岑的和支持謝文淵的官員也紛紛加入戰團,剛剛平息下去的朝堂,瞬間又變成了菜市場。
“夠了!”
景和帝猛地一拍扶手,發出一聲虛弱的卻極具威勢的怒吼。
爭吵聲立刻停止。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好半天才緩過氣,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目光卻冰冷地掃過崔岑,緩緩道:“崔愛卿。”
“臣……臣在。”崔岑感到一股寒意,連忙躬身。
“朕記得,前番玉門關送來捷報,言說收複五十城,是你,以‘恐驚聖駕’、‘需核查’為由,將其扣押了,是嗎?”景和帝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崔岑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陛下……臣……臣也是為國……”
“這一次,”景和帝打斷他,慢慢拿起那封捷報,“又是八百裡加急,又是大捷。你是不是又打算替朕‘核查’一番?”
“臣不敢!臣萬萬不敢!”崔岑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身體微微發抖。
“不敢就好。”景和帝冷冷道,“既然崔愛卿如此關心邊事,朕便給你個機會。兵部右侍郎崔岑,即刻起,卸任所有職務。”
崔岑猛地抬頭,臉色慘白如紙。
景和帝卻看也不看他,繼續道:“著其以白衣身份,前往玉門關勞軍,並‘仔細’給朕核查此次戰果真偽。若楚驍果真殺良冒功,朕許你就地鎖拿。若戰功屬實……”皇帝的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殘酷的玩味,“你就留在玉門關,給楚將軍當個文書小吏,好好學學,什麼叫做忠君愛國,什麼叫做浴血沙場!”
“陛下——!”崔岑驚駭欲絕,幾乎癱軟在地。去玉門關?那不是送死嗎?!
“退朝!”景和帝卻不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猛地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滿殿目瞪口呆的文武,和麵如死灰、如喪考妣的崔岑。
謝文淵看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又瞥了一眼癱在地上的崔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陛下這一手,既是申飭了崔岑,堵了悠悠眾口,也是……將崔岑當成了一個人質,一個向楚驍示好的籌碼,更是將核查戰功的皮球,又巧妙地踢給了當事人。
這位陛下,即便病入膏肓,手段依舊老辣啊。
隻是,楚驍那小子,接到這份“恩賞”,會作何反應?謝文淵拄著鐵杖,慢慢向外走去,嘴角勾起一絲淡淡的、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恐怕,會比麵對狄人的千軍萬馬,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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