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驍那封如同淬火鋼刀般的檄文,並未通過正式的驛道傳遞,而是由幾名挑選出的、嗓門洪亮且悍不畏死的老卒,換上了不知從哪個漠北軍官身上扒下來的破舊號衣,混在一支前往京城方向“貿易”的殘破商隊裡,一路潛行。
他們繞過所有州郡關卡,如同滴水入海,悄無聲息地抵達了京城外圍。在一個天色未明的清晨,當守城的兵卒尚帶著惺忪睡意打開沉重的朱雀門時,這幾名老卒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現在城門附近。
為首的老卒猛地扯開身上偽裝的皮袍,露出一身洗得發白的玉門關軍服,深吸一口氣,運足丹田力,將檄文上的內容,用儘平生最大的力氣,一字一句地吼了出來。
聲音如同平地驚雷,炸裂在清晨相對寂靜的城門地帶。
“偽帝趙元庚:爾弑君篡位,血洗京師,罪孽滔天,人神共憤!今矯飾偽詔,妄圖蠱惑人心,徒增笑耳!玉門關上下,隻知保境安民,誅殺胡虜,不認爾這沐猴而冠之逆賊!爾若尚有半分廉恥,當自縛於先帝陵前,以死謝罪!否則,他日王師所向,必取爾狗頭,以祭天下!”
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鐵錐,狠狠砸在青石板上,砸進每一個聽聞者的耳中。
守城兵卒驚呆了,過往的零星百姓嚇傻了,就連拉車的牲口都似乎被這衝天的殺氣驚得躁動不安。
“抓住他們!”守門將領反應過來,臉色煞白地嘶吼。
幾名老卒卻毫不畏懼,吼完最後一句,猛地將抄錄好的檄文撒向空中,任由紙張如同雪片般飄落。隨即轉身,如同矯健的豹子,撲向早已勘察好的、錯綜複雜的小巷,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隻留下滿地的檄文和一座被驚得目瞪口呆的城門。
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以驚人的速度席卷了整個京城。楚驍的檄文內容,比官方文書傳得更快,更廣。茶樓酒肆,坊間巷尾,無人不在竊竊私語,複述著那些大逆不道卻又讓人血脈賁張的字句。
“沐猴而冠……自縛謝罪……取爾狗頭……”每一個詞都像是在滾油裡滴入冷水,炸得人心驚肉跳,又隱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刺激。
皇宮大內,氣氛卻如同冰窟。
趙元庚的臉色已經不是鐵青,而是呈現出一種駭人的紫紅。他麵前的地上,散落著幾張被揉爛又展平的檄文紙張。禦書房內,所有侍立的宦官和宮女都跪伏在地,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好……好一個楚驍!好一個國之乾城!”趙元庚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嘶啞而扭曲,充滿了暴戾的殺意,“朕要將他碎屍萬段!誅滅九族!”
砰!嘩啦!
又是一張珍貴的紫檀木案幾被他踹得粉碎。
“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吳用跪在下方,額頭緊貼冰冷的地麵,聲音發顫,“此獠喪心病狂,如此狂吠,正說明其已窮途末路,隻能行此狂悖之舉激怒陛下!陛下萬不可中了其奸計。”
“奸計?朕看他是活膩了!”趙元庚胸膛劇烈起伏,猛地指向殿外,“查!給朕查!那些逆賊是怎麼混到朱雀門下的?京城守備都是廢物嗎?所有失職者,一律處斬!九門提督,給朕撤職查辦!”
“是!是!”吳用連聲應道,冷汗浸透了朝服。
“還有!”趙元庚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立刻擬旨!通告天下!楚驍擁兵自重,誹謗君父,大逆不道,實為國賊!削其所有官爵,定為天下共擊之逆首!有能取其首級者,封萬戶侯!賞萬金!”
他要將楚驍徹底釘死在叛逆的恥辱柱上,用天下人的刀劍去撕碎他。
“陛下英明!”吳用連忙奉承,卻又小心翼翼道,“然則如今檄文已傳開,天下矚目。若立刻大舉興兵,恐……恐適得其反,顯得陛下……受其激怒。”
趙元庚猛地喘了幾口粗氣,強行壓下幾乎要爆炸的怒火。他知道吳用說得有道理,剛剛登基,人心未附,若因一紙檄文就表現得氣急敗壞,大動乾戈,反而落了下乘,印證了楚驍“沐猴而冠”的辱罵。
他沉默良久,眼中瘋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陰冷的算計。
“你說得對。”他緩緩坐下,聲音恢複了帝王的冰冷,卻更加令人恐懼,“朕,是天子,豈會與一介邊陲武夫逞口舌之利?”
他手指敲著龍椅扶手:“檄文,朕不在乎。但玉門關,必須消失。明旨要發,天下共討之。但動手,不必非要朕的兵馬。”
他看向吳用,眼中寒光閃爍:“狄人那邊,怎麼樣了?阿史那咄吉,就甘心吃下這個啞巴虧?”
吳用精神一振:“回陛下,據探子回報,阿史那咄吉內部壓力極大,各部首領要求報複的呼聲很高。隻是似乎仍在顧忌楚驍兵鋒,且內部紛爭未平,尚未達成一致。”
“那就幫他們一把。”趙元庚冷冷道,“之前派去西域的人,有消息了嗎?那個‘西州’的張掖,能不能用?”
“已有密信回報。張掖已返回高昌壁,似乎正在內部活動,但其人首鼠兩端,未必可靠。不過,他傳遞了一個消息……”吳用壓低聲線,“狄人王庭內部,並非鐵板一塊。阿史那咄吉的堂弟,左賢王阿史那賀魯,對其早已不滿,手握重兵,或有可操作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