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楊奉與楊定並未立刻離去。方才天子在帳中醒來後判若兩人的眼神和語氣,讓兩人心頭有些疑慮。
他們雖是武夫,卻也知事有蹊蹺。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轉向不遠處另一頂稍顯簡陋,卻仍有公卿氣象的營帳。
那裡住著隨行的三公之一——司徒趙溫,以及尚書令士孫瑞。
帳內,趙溫與士孫瑞正對坐愁城,商討著如何籌措明日糧草,見楊、董二人聯袂而來,且麵色有異,心下都是一沉。
司徒趙溫年事已高,須發皆已銀白如雪,梳理得卻一絲不苟,仍保持著三公的威儀。隻是那身官袍如今已蒙塵破損,顯得有些窘迫。
與他相對的尚書令士孫瑞,則顯得更為內斂和精乾。他年紀稍輕,麵容清臒,眼神銳利。
“二位將軍不在陛下駕前護衛,來此何事?”趙溫須發皆白,聲音卻保持著三公的沉穩。
楊奉性子更急,抱拳粗聲道:“趙公,士孫令君,方才陛下處有些異狀……”
他將方才劉協驚醒後疾呼“盧綰、夏侯嬰”,以及後續那番“高祖托夢”的言論和自己的觀察,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楊定在一旁補充,眉頭緊鎖:“陛下醒來後,眼神氣度……與往日大不相同,倒似、倒似換了個人。口稱乃公,又提及四百年前的古人,著實令人心驚。”
楊奉、楊定此時雖為護駕主力,但趙溫、士孫瑞這等老臣心如明鏡:這二人與那李傕、郭汜並無本質區彆,皆是擁兵自重的涼州軍頭和黃金餘孽。
隻不過如今李、郭反目,追殺過來,楊、董為求自保,才不得不暫時將天子握在手中,以“勤王”之名行“挾持”之實。
士孫瑞沉吟片刻,老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他撫著胡須,緩緩開口,語氣平和:
“二位將軍多慮了。陛下年少,遭此大難,日夜憂思,以致夢魘,實屬尋常。”
“盧綰,乃高皇帝沛縣故友,功封燕王;夏侯嬰,更是高皇帝禦者,屢救其於危難,官至太仆。此二人,皆是高皇帝麾下最為親近信賴的肱股猛將。”
“陛下夢中所呼,非為彆意。此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
“陛下見山河破碎,社稷飄零,痛定思痛,必是於夢中神遊高皇帝創業之艱,思慕當年猛將雲集、匡扶社稷之盛況!”
“陛下夢中疾呼盧綰、夏侯嬰救駕,實則是將眼前護衛鑾駕、力抗李傕郭汜逆賊的二位將軍,視作了夢中高祖皇帝的擎天之柱!此乃陛下睡夢之中,仍對二位將軍寄予厚望,深信不疑呐!”
士孫瑞表麵平和,心中確是低沉,如今強敵在後,正需此二人賣命,豈能自亂陣腳?無論他們所說陛下為何如此做派,都必須穩住他們。
趙溫亦是同樣心思,明白士孫瑞的深意,接口道:“士孫令君所言極是。此夢乃吉兆,正說明陛下心向高祖,不忘漢祚,且對二位將軍信賴有加。二位乃當今國家棟梁,陛下之盧綰、夏侯嬰,正當勠力同心,共禦外侮,何必為此等小事疑神疑鬼?”
這一番話,明捧暗哄,既解釋了天子的異常言行,又給楊奉、楊定戴上了一頂“當代救駕功臣”的高帽。
楊奉、楊定聞言,臉色稍霽。他們雖仍有疑慮,但覺得兩位老臣說得似乎有理。
尤其是將他們比作高祖的心腹猛將,極大地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暫時壓下了那份不安。
“原來如此……是我等多心了。”楊定拱手道,“多謝二公開解。”
楊奉也點了點頭:“既如此,我等便去整備軍務,以防李傕賊軍追來。”
見二人被穩住,告辭離去,趙溫和士孫瑞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憂慮。
士孫瑞歎了口氣,低聲道:“趙公,陛下此夢……或許並非全無來由。隻是這‘高祖之怒’,是怒漢祚將傾,還是怒……眼前這些‘擎天之柱’呢?”
趙溫沉默良久,望著遠處飄揚的破舊龍旗,緩緩道:“但願……隻是天子的一場噩夢吧。否則,這亂世之中,恐又生莫測之變。”
……
帳內,劉協剛定下心神,便聽得帳外傳來細碎急促的腳步聲和女子壓抑的啜泣。簾幕被輕輕掀開,年輕女子疾步近前,臉上寫滿了驚惶與憂慮。
正是伏皇後。
“陛下萬福,聽聞陛下夢魘驚厥,妾等心憂如焚……”伏後聲音微顫,眼中含淚。
劉邦看著這位名義上的“後妃”,心下煩躁,卻又不得不應付。呂雉的影子在他腦中一閃而過,更覺棘手。
他正欲尋個借口打發她離去,忽又心念電轉——他急需理清那紛亂龐雜的記憶,尤其是他那幫老臣的結局,這關乎他能否看懂這四百年後的棋局。
“朕無事,不過是偶感不適。”他揮了揮手,稍微安慰了一番這個對他算是不離不棄甚至被曹操殺死的皇後。
隨即目光越過二人,看向帳外:“速傳侍中劉艾來見朕!”
劉艾很快便至。此人乃宗室之後,麵容清臒,一身儒袍雖舊卻整潔,是個典型的學者型官員,博聞強記,掌修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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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劉艾行禮,劉邦便徑直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急切:“劉艾,你熟知掌故。朕方才心神不寧,想起高皇帝時舊事。你且與朕細細分說,那韓信、蕭何、張良、陳平,最終都是何等結局?一一道來,不得遺漏。”
劉艾雖覺此問突兀,但仍恭敬領命,略一沉吟,便緩緩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