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新豐已三日,劉協一行輕車簡從,速度加快了許多。隨行官員精簡至二十餘人,其餘百官家眷、宮人以及重要典籍,均已按照計劃在北路由徐晃護送,前往高陸縣安置。
隊伍即將進入華陰地界,氣氛不知不覺間變得有些緊張。也正在此時,後方快馬傳來緊急軍情——李傕果然不甘失敗,已儘起大軍,號稱十萬,實率三萬精銳,浩浩蕩蕩東出長安,追襲而來!
劉協當即下令暫停行進,召集核心文武於路旁臨時搭建的小帳內商議。
消息公布,帳內頓時一片寂靜。楊奉和楊定二人臉上顯而易見地掠過一絲憂慮,畢竟李傕主力儘出的壓力非同小可。
但或許是新豐之勝給了他們一些底氣,兩人很快強自鎮定下來,紛紛表忠心道:
“陛下勿憂!李傕賊子雖眾,然我軍新勝,士氣正旺!臣等必拚死護衛陛下,絕不會讓李傕得逞!”楊奉拍著胸脯保證。
“正是!華陰地勢險要,我等據險而守,未必怕了他李傕!”楊定也趕忙附和。
劉協看著這兩人信誓旦旦的模樣,心中卻是一片冷哂。他太清楚這倆貨色了,順風仗尚可,一旦真到了生死關頭,指望他們死戰?恐怕跑得比誰都快!靠他們抵擋李傕三萬大軍?簡直是笑話。
他心裡跟明鏡似的,眼下唯一的希望和破局關鍵,就在於即將抵達的華陰守將——段煨!
但這話不能由他直接說出來,否則顯得他這個天子太過急切,也容易讓楊奉楊定心生抵觸。
果然,老成謀國的士孫瑞立刻領會了聖意,出列緩緩開口道:“楊將軍忠勇可嘉,然李傕勢大,不可力敵。為今之計,當速入華陰,依托段煨將軍糧草兵力,方為上策。”
一提到段煨,楊奉和楊定的臉色立刻變得不那麼好看了。
段煨手握萬餘精兵,糧草充足,實力遠在他們二人之上。若天子入了段煨的地盤,哪裡還有他們說話的份?到時候誰主導大局?繳獲怎麼分?好處還有沒有他們的?
楊奉當即皺眉道:“士孫公所言雖有理,但段煨此人……久居華陰,態度曖昧,其心難測。萬一他見李傕勢大,起了異心,豈非將陛下置於險地?”
楊定也連忙幫腔:“是啊陛下,段煨畢竟曾是董卓舊部,與李傕郭汜同出一係,不可不防!還是謹慎為上!”
劉協聽著這兩人一唱一和地渲染“段煨威脅論”,強壓下那股想罵娘的市井痞氣。
他娘的要不是乃公的徐晃派出去埋伏後路,輪得到你們倆廢物在這裡挑三揀四?
但他麵上還得維持平靜,沉聲道:“二位將軍所慮,朕知道了。然眼下李傕大軍迫近,華陰近在眼前,豈有過門不入之理?先行抵達,再觀其行止吧。”
他用了緩兵之計,先穩住隊伍進入華陰再說。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旁聽的司空楊彪,撫著胡須,緩緩開口,語氣比楊奉楊定沉重得多:“陛下,二位將軍,段煨如何,尚可觀察。然老夫所慮者,卻在更東之處——弘農張濟!”
帳內眾人目光頓時聚焦於楊彪。
楊彪繼續道:“張濟之前雖曾調停李傕、郭汜之爭,看似中立,然其人性情貪婪,野心不小,早已不甘久居弘農一隅。他亦存劫駕之心,欲效仿李郭,挾天子以令諸侯。隻是此前時機未到,故而隱忍。”
“如今陛下東行,李傕西追,局勢混亂,正是張濟等待已久的機會!若見陛下與段煨合流,李傕大軍壓境,難保張濟不會趁火打劫,自東麵而來,欲行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事!”
楊彪看向劉協,目光深邃:“屆時,若段煨力戰李傕於西,張濟突襲於東,陛下首尾不能相顧,處境將……萬分艱難。此方為真正心腹之患,陛下不可不察!”
劉協聞言,心中猛地一凜。楊彪這番話,如同冷水澆頭,瞬間點醒了他。
是啊,光顧著眼前的李傕和搖擺的段煨,卻差點忘了東邊還有個同樣虎視眈眈的張濟!
這才是真正的危局!前有猛虎,後有毒蛇!
翌日,劉協的車駕隊伍終於抵達華陰地界,遠遠已能望見縣城輪廓。眾人皆鬆了一口氣,卻又因李傕追兵和張濟的潛在威脅而心頭緊繃。
正在此時,前方煙塵起處,一隊約數百人的騎兵疾馳而來,隊伍齊整,軍容甚嚴,卻並非作戰陣型,反而押送著數十輛滿載糧草的大車。
為首一將,年約四十餘歲,麵容黝黑,風霜之色甚重,下頜留著修剪整齊的短須,眼神沉穩內斂,身披一套保養得宜的玄色鐵甲,雖無過多裝飾,卻自有一股久經行伍的乾練與威嚴之氣。
正是寧輯將軍、華陰守將段煨。
斥候早已飛報劉協。劉協聞訊,竟連正式的外袍都顧不上穿戴整齊,隻隨意披了件袍子,便在兩名小黃門手忙腳亂的簇擁下,快步來到營門之前。
段煨率隊至營前,一眼便看見了那雖略顯倉促卻儀仗俱在的天子麾蓋,以及麾蓋下那位披著袍子、年輕得過分卻目光銳利的少年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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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怠慢,連忙滾鞍下馬,甲胄鏗鏘作響,疾步上前,在距離劉協十步之外便推金山倒玉柱般拜倒在地,聲音洪亮中帶著十足的恭敬:
“臣華陰守將段煨,護駕來遲!累陛下聖體蒙塵,臣萬死!怎敢勞陛下親迎!臣罪該萬死!”
劉協快步上前,竟親自伸手將段煨扶起,目光掃過那些滿載的糧車,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急切與讚賞:“段將軍何罪之有?你能來,便是大功!更何況還帶來了糧草!這才是雪中送炭,解朕與三軍的燃眉之急!快快請起!”
說著,他竟親熱地拉著段煨的手,一同往帳內走去。段煨被天子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有些受寵若驚,心下稍安,至少初步接觸,天子態度極為友善,他連忙半躬著身子,謙恭地隨行。
進入帳內,分賓主落座,雖說是天子行帳,但也極為簡陋。劉協麵上帶著和煦的笑容,心中卻飛速盤算起來。
這段煨,觀其言行,恭敬有禮,主動送來糧草,似乎頗有忠義之心。但若真說其忠心耿耿,為何當初不主動出兵接應楊奉等人的護駕軍,共抗李郭?反而坐守華陰,持觀望之態?
可若說其不忠,按照劉協腦海中那來自未來的記憶碎片顯示,在原本的走向裡,此人確實是主動迎接了顛沛流離的他那末代子孫劉協,提供了寶貴的糧草和暫時的庇護,隻不過後來被楊奉、董承等人猜忌排擠,進讒言於天子,才導致合作未成,獻帝繼續東逃……
“等等……董承?”劉協心思電轉,忽然意識到一個關鍵點!在原先他看的走向中,此時董承作為國舅,掌握著部分兵權,是天子身邊的重要人物,正是他聯合楊奉等人排擠了段煨。
可現在呢?董承隻不過是個混在百官隊伍裡、有名無實的光杆將軍!上次分配任務時,更是直接被自己打發到北遷高陸的隊伍裡去了,根本不在眼前!
楊奉、楊定雖然也在,但經過新豐一番敲打揉搓,又剛剛被李傕大軍嚇得不輕,對自己已是敬畏多於囂張,他們還有沒有膽子、有沒有能力像曆史上那樣輕易排擠段煨?
“如此一來……”劉協眼中閃過一絲明悟與驚訝,“此番華陰之局,已與朕所知的那條‘曆史長河’,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