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儘地拉長,每一息都變得緩慢而沉重。潛伏在冰冷刺骨的土溝之中,每個人都將自己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努力從這片被死亡浸透的凍土上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然而傳來的隻有讓骨髓都為之戰栗的寒冷。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心臟的跳動都仿佛被刻意壓抑到了最低,生怕一絲一毫的聲響都會驚動正在逼近的死神。
緊張,已經bukan是一種情緒,而是化作了實質的、有重量的空氣,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讓人窒息。小石頭死死地咬著自己的手臂,用疼痛來壓製因恐懼而即將脫口而出的嗚咽,他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透過灌木叢的縫隙,死死盯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王五則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長矛,手背上青筋畢露,掌心裡早已被冷汗浸濕,混合著泥土,變得黏膩不堪。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
那沉穩而富有節奏的“嗒、嗒”聲,已經不再是從大地深處傳來的模糊震動,而是化作了清晰可辨的、敲擊在每個人耳膜上的鼓點。他們甚至能聽到堅硬的馬蹄踏碎地麵血冰時發出的清脆“咯吱”聲,以及戰馬偶爾打響的響鼻。
緊接著,一種他們完全聽不懂的、帶著粗礪和傲慢語調的交談聲,夾雜在風中飄了過來。那是後金哨探在用他們自己的女真語言輕鬆地交談著,語氣中充滿了剛剛獲得一場大勝後的愜意與放鬆。他們就像是在自家庭院裡悠閒散步的獵人,目光輕蔑地掃過這片遍布“獵物”屍體的曠野,完全沒有料到,就在他們腳下幾步之遙的枯黃灌木叢中,還潛伏著一群已經將獠牙磨利的、瀕死的野獸。
終於,五個黑點出現在了土溝的拐角處。
那是五名身穿厚重棉甲、頭戴鐵盔的後金哨騎,他們胯下的蒙古馬雄健有力,每一步都顯得沉穩而矯健。他們的隊形鬆散,為首的一人似乎是個頭目,正指著遠處的什麼東西,與身邊的同伴談笑風生。他們的警惕性,已經降到了最低。
顧昭的心跳,在看到他們身影的那一刻,反而不可思議地平穩了下來。他就像一名稱職的外科醫生,在手術前所有的緊張都會化為此刻極致的冷靜與專注。他的目光快速地掃過五名騎兵,估算著他們之間的距離、速度,以及他們手中那閃爍著寒光的馬刀和掛在馬鞍上的騎弓。
近了,更近了。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為首的那名騎兵,嘴裡還在大聲說笑著什麼,他的戰馬邁著輕快的步伐,一腳踏入了那片看似平平無奇的區域。
就在這一瞬間,顧昭瞳孔猛地一縮!
隻聽“嘣”的一聲悶響,那根被繃緊到極致的牛皮絆索應聲而起,精準地纏住了戰馬飛速前進的前蹄!那匹高大的蒙古馬發出一聲痛苦而驚恐的悲鳴,整個身體在巨大的慣性下失去了平衡,轟然向前撲倒。馬背上的後金騎兵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這股巨力狠狠地拋了出去,像一個破麻袋一樣,在堅硬的凍土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停下,口中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變故突生!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不等後麵那四名騎兵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埋伏在土溝兩側的王五等人,便按照顧昭之前的吩咐,迸發出了壓抑已久的恐懼與憤怒。他們將手中所有能扔的東西——磨尖的木棍、冰冷的石頭、繳獲的頭盔、甚至是一塊塊凍硬的泥土——用儘全身的力氣,一股腦地朝著那幾名驚愕的敵人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
這場“攻擊”毫無章法可言,更談不上什麼準頭和殺傷力。然而,它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殺傷,而是為了製造最大程度的混亂和驚嚇!
一時間,石塊與斷矛在空中呼嘯,破風聲與後金騎兵驚愕的叫罵聲混雜在一起。他們的戰馬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紛紛人立而起,發出不安的嘶鳴,不斷地原地打轉,使得騎手們手忙腳亂地試圖控製住自己驚慌的坐騎,根本無法在第一時間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伏擊,奏效了!
就是現在!
“殺——!”
一聲沙啞卻充滿了穿透力的低吼,如同驚雷般從土溝中炸響。顧昭自己第一個從灌木叢中猛然躍出,他的身體因為長時間的潛伏而有些僵硬,但他的動作卻快如閃電,目標明確得不帶一絲一毫的猶豫——直撲那個剛剛從地上掙紮著想要爬起來的落馬哨探!
那名哨探頭盔已經不知摔到了哪裡,正暈頭轉向地想要尋找自己的武器,一抬頭,卻隻看到一雙冰冷得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以及一道快到極致的刀光。
“噗——!”
顧昭的動作沒有任何花哨,他將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了右臂之上,用儘全力,將手中那柄繳獲來的、還算鋒利的腰刀,狠狠地捅進了對方毫無防備的脖頸。溫暖的鮮血,如同噴泉般濺射而出,噴了他滿臉滿身,那股濃烈的、帶著鐵鏽味的腥氣,卻反而激起了他骨子裡最原始的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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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去看那名哨探眼中迅速渙散的生機,一擊得手,立刻抽刀後退,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顧昭這身先士卒的凶悍一擊,以及那句石破天驚的“殺”,像是一劑最猛烈的強心針,狠狠地注入了其他殘兵的胸膛。他們親眼看到,那個剛才還不可一世的建奴,就這麼輕易地被殺死了!原來,他們也會流血,他們也會死!
“殺啊——!”王五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那張猙獰的刀疤臉因為激動而扭曲,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揮舞著長矛,帶著人從土溝的另一側衝了出去。
“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
“跟他們拚了!”
殘存的明軍士兵們,胸中被壓抑了太久的恐懼、絕望、悲憤,在這一刻儘數化作了滔天的血勇。他們嘶吼著,呐喊著,揮舞著手中簡陋的兵器,如同一群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悍不畏死地衝向了那幾名還在手忙腳亂的後金騎兵。
這是一場毫無章法、毫無戰術可言的混戰。明軍士兵們不懂得配合,他們隻是憑借著一股最原始的血性,瘋狂地劈砍、捅刺。而後金哨探雖然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他們精湛的騎術和武藝仍在,很快便有兩人穩住了戰馬,揮舞著馬刀開始反擊。一時間,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慘叫聲和兵器碰撞的鏗鏘聲響徹了這片死寂的河穀。
然而,在這片混亂的戰場漩渦之中,剛剛完成首殺的顧昭,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舉動。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衝上去戀戰,而是身形一矮,一個翻滾,撿起了地上那把從屍體上繳獲來的樺木弓,以及那個裝著七支狼牙箭的箭囊。
他的動作極快,在混亂的戰場上,他就像一個冷靜的旁觀者,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那個正在大聲用女真語呼喝、試圖重整隊伍的哨探頭目!
擒賊先擒王!
顧昭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因為劇烈運動而急速起伏的胸膛。他以一個並不熟練、甚至有些彆扭的姿勢,左手持弓,右手從箭囊中抽出一支沉重的狼牙箭,搭在了弓弦之上。他不懂得這個時代標準的射箭手法,但他擁有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經過千錘百煉的射擊本能。
他的大腦一片空明,眼中隻剩下了那個在混亂中來回馳騁的敵軍頭目。他下意識地將自己的視線、持弓的左手虎口以及搭著箭尾的右手,調整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那正是在現代射擊理論中,被奉為圭臬的“三點一線”原則!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力量緩緩地集中到了拉著弓弦的右臂之上,將那張硬弓拉開了一個並不算飽滿、卻極其穩定的弧度。
就是現在!
在那名哨探頭目側身呼喝、將麵門暴露在他視線中的一刹那,顧昭的手指,決然鬆開!
“嗡——”
弓弦發出一聲沉悶的震顫,那支承載著生死賭局的狼牙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呼嘯而出!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再次變慢。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那支箭矢,在空中劃過一道精準而冷酷的直線,越過混戰的人群,跨過生與死的距離。
下一瞬,“噗哧”一聲悶響!
那名不可一世的後金哨探頭目,他臉上的呼喝與狂傲的表情瞬間凝固,一支箭矢,從他的左眼眶深深地沒入,貫穿了整個頭顱,隻留下箭尾的羽翎還在外麵劇烈地顫動!
他連一聲慘叫都沒能發出,便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
戰場,瞬間為之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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