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休整,雖然短暫,卻仿佛為這支飽受摧殘的隊伍注入了全新的靈魂。昨夜篝火旁的教學,那些聞所未聞的戰術理念,像一顆顆飽滿的種子,深深地埋入了每個士兵的心田,隻待用未來的戰鬥去澆灌,便能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當天際剛剛泛起一抹魚肚白,清晨的第一縷微光刺破黑暗,照亮這片被冰霜覆蓋的死寂大地時,整個宿營地便已經在一片肅靜而有序的氛圍中蘇醒過來。不再有往日的慌亂與嘈雜,每個人都默默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檢查武器,整理行囊,喂食馬匹……他們的動作或許依舊生疏,但那股貫穿於其中的紀律感,卻已然清晰可見。
徹骨的嚴寒籠罩著一切,地麵上、枯草上、岩石上,都覆蓋著一層細密而潔白的寒霜,踩上去發出“沙沙”的輕響。每一個人的呼吸,都在離開口鼻的瞬間,凝結成一團濃鬱的白霧,久久不散,仿佛將他們內心的熱切與對未來的迷茫都具象化了出來。
當一切準備就緒,隊伍整裝待發之際,那個從昨夜開始就盤旋在所有人心中,卻又不敢輕易觸碰的問題,終於被擺上了台麵。
作為顧昭之下事實上的二號人物,王五在仔細檢查了一遍馬背上的物資後,走到了正凝望著北方、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的顧昭麵前,恭敬地抱拳,用一種帶著幾分興奮和期待的語氣,說出了大多數士兵的心聲:
“顧大人,咱們現在有馬有刀,還有十幾個建奴韃子的首級掛在馬鞍上,這可是實打實的潑天功勞啊!依我看,咱們不如就直接回廣寧衛所去!憑著這些功勞,就算不能升官發財,怎麼著也能給咱們這些弟兄補發些拖欠的糧餉,再討個實實在在的差事!總好過在這荒郊野外當野鬼強啊!”
王五的話,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之聲。士兵們眼中紛紛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回歸建製,領取功賞,這幾乎是所有大明軍人刻在骨子裡的、最符合常理的思維模式。他們已經受夠了顛沛流離,迫切地需要一個官方的身份,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來換取安穩的生活。
然而,就在這片熱切的氛圍中,一個蒼老而又帶著幾分沙啞的聲音,卻如同一盆冰水,毫不留情地澆了下來。
“回衛所?王五,你他娘的是不是打了一場勝仗,腦子就糊塗了!”
說話的是隊伍裡一個年紀最大的老卒,名叫張全,弟兄們都習慣叫他張叔。他臉上的皺紋深得像刀刻的一樣,一雙眼睛裡總是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悲觀與警惕。他靠在一塊岩石上,慢悠悠地擦拭著自己那把磨損嚴重的腰刀,頭也不抬地說道:
“咱們是什麼身份?是潰兵!是從戰場上逃下來的喪家之犬!按照大明的軍法,擅自脫離戰場,主官戰死而士卒獨活者,皆是死罪,是要被當場斬首示眾的!你提著這些首級回去,是功勞還是催命符,可還兩說著呢!”
他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掃過眾人瞬間變得僵硬的臉,冷笑一聲,繼續道:“再說了,咱們之前的百戶大人已經戰死了,現在衛所裡是誰當家做主,咱們一概不知。你以為新來的官老爺,會好心好意地認下咱們這些無名小卒的功勞?我告訴你們,最可能的結果,就是咱們連人帶馬,連同這些首級,都給人家當了晉升的梯子,末了還得背個冒領軍功的罪名,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張叔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殘忍地剖開了美好的幻想,將血淋淋的、最殘酷的現實,赤裸裸地展現在了眾人麵前。
剛剛還一片火熱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士兵們臉上的興奮和渴望迅速褪去,取而代f之的是一種更深的恐懼與迷茫。他們看看王五,又看看張叔,一時間竟不知該相信誰。
王五的臉漲得通紅,他有心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論據。因為他心裡清楚,張叔說的這些,才是大明衛所裡,最真實不過的常態。
一場激烈的爭執,眼看就要爆發。
“都安靜。”
就在這時,顧昭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力量,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與不安。
他先是看了一眼麵色灰敗的張叔,點了點頭,用一種讚同的語氣說道:“張叔說的對。以我們現在‘潰兵’的身份回去,非但功勞很可能沒人認,反而有九成的可能會被當成逃兵處置,白白送了性命。官場裡的凶險,有時候比戰場更甚。”
聽到顧昭肯定了自己的看法,張叔的臉色緩和了許多。而王五等人的心,則徹底沉了下去。
但緊接著,顧昭又轉向王五,話鋒一轉:“但是,王五說的也有一個道理。我們不可能永遠在這片荒原上當孤魂野鬼。我們的根,畢竟是在大明,在衛所。我們遲早,是要堂堂正正地回去的。”
這番話,又讓王五等人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
顧昭沒有讓這種矛盾的情緒持續太久。他走到隊伍的中央,環視著一張張寫滿了困惑、期待與恐懼的臉龐,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然後用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語氣,公布了他的最終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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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現在,不回衛所。”
他停頓了一下,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時候,猛地抬起手臂,指向了正北方的茫茫雪原。
“我們……往北走!去敵後!”
這個決定,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激起了千層巨浪!
所有人都被這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甚至是堪稱瘋狂的決定給驚得目瞪口呆。
“去……去敵後?”小石頭第一個失聲叫了出來,聲音都變了調,“那……那不是去找死嗎?北邊可都是建奴的地盤啊!”
“對啊,顧大人,咱們這點人,跑到建奴的老窩裡去,不是給人家送人頭嗎?”
質疑和恐慌的聲音此起彼伏,剛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在對未知的巨大恐懼麵前,似乎開始動搖。
顧昭沒有急著解釋,他隻是用他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冷冷地掃過每一個人,直到所有人都因為他目光中的強大壓迫感而再次安靜下來。
他依舊指著北方,聲音沉穩而有力,將他的戰略意圖,如同一幅宏大的畫卷,在眾人麵前徐徐展開:
“我問你們,什麼地方最危險?”見無人回答,他自問自答,“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建奴剛剛攻下廣寧,現在他們的大軍主力,必然是集中在廣寧一線,準備繼續南下,鞏固戰果,擴大地盤。這個時候,他們那廣袤的、剛剛占領的後方,兵力必然是前所未有的空虛!我們十幾個人,十幾匹馬,扔進這片廣大的區域裡,就像一滴水彙入大江,誰能發現我們?”
他的這番分析,如醍醐灌頂,讓許多士兵眼中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顧昭看著眾人的表情變化,知道火候已到。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致命的誘惑,拋出了他真正的、也是最重磅的炸彈:
“而且,你們再想想,我們現在最缺的是什麼?我們缺糧食,缺鹽巴,缺打製兵器的鐵料,缺救命的藥材!這些東西,你們指望回衛所,那些官老爺們會發善心給我們嗎?不會!”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力量與煽動性。
“但是,建奴有!他們從我們大明搶走的物資,肯定要源源不斷地運回他們後方的老巢!他們的補給線,他們的屯糧點,那裡有我們想要的一切!”
“與其回去向那些不把我們當人看的官老爺搖尾乞憐,然後被他們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為什麼我們不自己動手,從敵人的手裡,把我們生存下去所需要的一切,都搶過來?!”
這一番話,徹底點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焰!
它仿佛一道劃破黑暗的閃電,瞬間擊碎了眾人心中所有的迷茫、恐懼和猶豫。它將一個被動的、前途未卜的“逃亡”計劃,徹底扭轉成了一個主動的、目標明確的、充滿了無限可能的“劫掠”和“發展”計劃!
求活,是人的本能;而搶掠敵人以求活,更是亂世之中,軍隊的本能!
士兵們眼中的迷茫,漸漸被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和貪婪所取代。他們仿佛已經看到了建奴那滿載著物資的牛車,看到了那些可以被輕易攻破的、防守空虛的據點。
恐懼,在對生存和財富的巨大渴望麵前,被碾得粉碎。
王五激動得滿臉通紅,他用力一砸拳,大吼道:“乾他娘的!顧大人說得對!與其回去受鳥氣,不如去搶他娘的建奴!我聽大人的!”
“對!聽大人的!搶他娘的!”
群情,瞬間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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