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山堡這個明確的名字，取代了之前那個模糊的北上方向，成為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目標時，一股無形的、名為“使命”的力量，便開始在這支小小的隊伍中悄然發酵。行軍的苦楚依舊，敵後的危險未減，但士兵們的心態卻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他們不再是被動地逃亡與求生，而是主動地、帶著明確的戰略意圖，去奔赴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戰場。
然而，天公似乎有意要為這場即將到來的首戰，增添更多的艱難與考驗。
從他們確定目標後的第二天開始，遼西的天空便陰沉得如同壓頂的鉛塊，零星的雪花很快就演變成了一場鋪天蓋地的暴風雪。凜冽的北風如同咆哮的野獸，卷著鵝毛般的大雪，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一片混沌的白茫茫。能見度急劇下降到不足十步，腳下的積雪越來越厚，每向前邁出一步，都需要消耗比平時多幾倍的體力。
這種極端惡劣的天氣，對於任何一支軍隊而言，都是一場巨大的災難。但對於顧昭和他麾下的“鎮北營”來說，這場風雪，既是足以吞噬生命的考驗，更是上天賜予的、最完美的戰略掩護。
在這一片白色的世界裡，隊伍依舊嚴格地保持著他們早已熟稔於心的行軍隊形。斥候的身影在風雪中時隱時現，像極了孤獨的遊魂；兩翼的護衛則警惕地觀察著模糊的四周，手中的兵器被握得更緊，刺骨的寒風似乎讓刀鋒都變得更加銳利。
士兵們的眉毛和胡子上都掛滿了冰霜，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凍得通紅發紫，口中呼出的熱氣瞬間凝結成白霧，但沒有一個人開口抱怨。紀律，這種已經深刻融入他們骨髓的東西，讓他們在這場與自然的搏鬥中，選擇了默默地堅持與服從。
顧昭沒有浪費這個實地教學的絕佳機會。在短暫的休息間隙，他會召集所有人，指著雪地裡被風吹出的、一道道平行的雪壟，告訴他們如何通過這些“雪波紋”來辨彆主風向，從而在失去參照物時，大致判斷出南北方位；他親自示範，如何利用一塊背風的雪坡，以最快的速度挖掘出一個可以抵禦風寒的臨時雪洞，以此來保存體力；他甚至抓起一把雪，在手中攥緊，通過雪的粘合度和硬度，來教導他們如何判斷降雪已經持續了多久，以及敵人的足跡在雪地中能夠保留多長時間。
這些在尋常兵書上根本找不到的、充滿了實用性的野外生存技巧，讓士兵們對顧昭的敬佩，又加深了幾個層次。在他們眼中，這位年輕的小旗官，仿佛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就在隊伍於風雪中艱難跋涉了近兩天，所有人的體力和耐心都即將達到極限之時，那個一直被顧昭寄予厚望的少年斥候，終於帶回了他們渴望已久的情報。
小石頭如同一個在雪地裡打滾的雪球，連滾帶爬地從前方的風雪中衝了回來，他一衝到顧昭麵前，就因為劇烈的喘息而跪倒在地，但那張被凍得通紅的小臉上，卻洋溢著一種極度興奮的光芒。
“大人……大人！”他指著來路的方向，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前……前方三裡處，有一座破廟！廟裡……廟裡有建奴！正在……正在烤火！”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瞬間驅散了所有人身上的疲憊與寒冷！
“多少人？在做什麼？”顧不昭顧不上扶起他，立刻蹲下身，沉聲追問道。
“我……我繞到後麵爬上了一棵大樹，看得清楚！大概有二十人上下，穿著建奴的鑲藍旗軍服，廟門外停著幾輛蓋著油布的大車，看樣子……像是一支押糧隊！他們因為雪太大，躲在裡麵……非常鬆懈，連個哨兵都沒放！”小石頭一口氣將所有的情報告訴了眾人。
顧昭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芒狀。
一支二十人的後金押糧隊！
送上門的肥肉！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的弟兄們，他們雖然衣衫襤褸，麵帶疲憊，但每個人的眼中，都燃燒著與他如出一轍的、屬於餓狼的貪婪與渴望。
他緩緩站起身，將所有人召集到自己身邊，用一種隻有他們才能聽見的、如同風雪摩擦般的低沉聲音，下達了戰鬥動員令：
“弟兄們，老天爺開眼了！這是送上門來的肥肉，是我們拿下黑山堡之前，最好的開胃菜！更是檢驗我們這段時間訓練成果的第一次大考！”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都給我記住了，等下打起來，嚴格執行我教給你們的三人戰鬥小組戰術！互相掩護，交替前進！不許貪功冒進，更不許各自為戰！我們的目標，是以最小的代價，全殲他們！”
“是！”十幾聲壓抑而又整齊劃一的回應，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堅定。
顧昭迅速地製定了詳細的作戰計劃。他將隊伍一分為二，由勇猛過人且經驗豐富的王五，帶領一半人手，攜帶大部分的弓箭，從破廟的正麵緩步靠近，一旦被發現，立刻發動佯攻，用弓箭和呐喊聲將敵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正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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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自己，則親率包括小石頭在內的另一半精銳，利用這漫天風雪作為最好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從側後方，繞一個大圈，摸到破廟的後牆，從敵人最意想不到的窗戶和破損的牆洞，發動致命的突襲！
在分派完任務之後，顧昭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舉動。他走到馱著戰利品的馬匹旁，從一堆繳獲的後金兵器中，費力地翻出了幾件被他們當作破爛扔在一旁的、早已破損不堪的火銃。
這些都是後金軍繳獲自明軍的鳥槍，工藝粗糙，保養極差，有的甚至連火門都已鏽死。顧昭蹲在雪地裡，仔仔細細地檢查著每一支火銃，最終，從中挑選出了兩支勉強還能使用的。
這是他第一次，準備在實戰中使用這種劃時代的武器。
他將這兩支沉甸甸的火銃，以及數量不多的火藥和鉛彈，鄭重地交給了隊伍裡兩位射術最為沉穩精湛的老兵手中。
“你們兩個，不用跟著王五衝鋒，也不用跟著我繞後。”顧昭的表情無比嚴肅，“你們的任務隻有一個，在王五他們發動佯攻的那一刻，從正麵找好角度，給我瞄準了打！不需要打中，但一定要打響！用這雷鳴般的聲音，給我徹底嚇破他們的膽！”
那兩名老兵激動地接過火銃，感受著那冰冷而又厚重的金屬質感，仿佛接過的不是武器，而是一道神諭。
一切部署完畢。
兩支小隊，如同兩群在風雪中潛行的幽靈，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那片白茫茫的背景之中，一前一後，朝著那座即將被鮮血染紅的破廟，緩緩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包圍了過去。
一場決定“鎮北營”生死的首戰，即將在這風雪的咆哮聲中，悍然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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