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日夜以繼日的艱苦勞作，在鎮北營南麵那片特意為未來工業區而平整出來的寬闊空地上，曆史性的一刻，終於到來。
一種近乎凝固的、混雜著緊張與期待的寂靜，籠罩著所有人的心頭。他們的目光，無論是那些跟隨顧昭一同浴血奮戰的百戰老兵，還是那些剛剛加入、對未來充滿渴望的軍戶流民，都如同被無形的磁石所吸引，死死地聚焦在那片場地的中央。
在那裡，矗立著一座約莫半人高的、用黃泥混合著碎石與草筋糊成的簡陋高爐。它的外表粗糙不堪，甚至還帶著未乾的濕痕，看起來就像一個巨大而又笨拙的陶罐。然而，就是這樣一座其貌不揚的建築，卻承載了整個鎮北營所有人的希望。
在高爐的旁邊，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兩個造型奇特的、巨大的木製方箱。它們通過一套設計精巧的杠杆和連杆結構連接在一起，一端連接著高爐底部的風道，另一端則是一根長長的、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推動的壓杆。這，便是顧昭摒棄了繁複的水力結構，專門為當前條件設計的、凝聚著超越時代智慧的“人力雙動活塞式風箱”。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味、木材的清香，以及一股從每個人身上蒸騰而出的、名為“期盼”的滾燙氣息。
“準備！”
隨著顧昭一聲沉穩有力的號令，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石鐵生親自走上前，仔細檢查了一遍風箱與高爐的連接處，確認嚴絲合縫之後，他對著早已等候在壓杆旁的兩名壯漢，重重地點了點頭。這兩名漢子，是從新招募的軍戶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力氣最大的人，他們的手臂，壯碩得如同石墩。
“開始！”
其中一名壯漢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的力氣，將那沉重的壓杆猛地向下一壓！
隻聽見“吱嘎——”一聲悠長的木材摩擦聲，與壓杆相連的其中一個風箱活塞被向後拉動，緊接著，另一名壯漢順勢將壓杆抬起，另一個風箱的活塞則被向前推動。
就在這一推一拉的交替之間，奇跡發生了！
“呼——！”
一股前所未有的、肉眼可見的強勁氣流，猛地從高爐底部的風道中噴薄而出！那股氣流之強勁，仿佛一頭被囚禁的猛獸在咆哮，瞬間便將爐口附近地麵上的灰塵與草屑，卷起足有幾尺之高，形成了一股小小的旋風！
“我的老天！”
“這……這是什麼神仙玩意兒！”
圍觀的工匠和士兵們，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出了一陣混雜著震驚與難以置信的驚呼！他們這輩子，隻見過那種需要人費力拉扯的皮囊風箱，吹出來的風時斷時續，軟弱無力。何曾見過如此簡單的一推一拉，便能產生如此穩定而又磅礴風力的神奇裝置！
這已經不是工具，這在他們眼中，近乎於法術！
就連經驗最豐富的石鐵生，此刻也瞪大了雙眼，嘴巴微張，那雙長滿了老繭的手，因為過度激動而微微顫抖。他終於明白，顧昭大人圖紙上那些看似古怪的線條背後，究竟蘊藏著何等驚人的智慧！
顧昭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他要的，就是這種視覺上的震撼。他要讓所有人親眼見證，知識與技術，究竟能創造出何等偉大的力量！
他接過旁邊士兵遞來的一支火把，邁著沉穩的步伐，親自走到了高爐之前。熊熊燃燒的火焰，映照著他年輕而又堅毅的麵龐。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視下，他將火把，緩緩地伸進了高爐底部的點火口，引燃了裡麵早已鋪設好的乾柴與木炭。
“成敗，在此一舉。”顧昭的聲音並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他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身邊的兩位臂助，“石師傅，接下來，由你來親自控製火候，把握添加燃料的節奏。孫先生，勞煩你仔細觀察爐內火焰的顏色變化，隨時將情況告訴我。”
這，不僅僅是一次簡單的煉鋼，這更是一場凝聚人心、樹立信念的盛大儀式！顧昭要讓所有人都參與進來，讓他們明白，這個奇跡，是屬於他們每一個人的！
“是！大人！”石鐵生猛地一挺胸，激動得滿臉通紅。能夠親手操控這座神爐，對他這個老鐵匠而言，是畢生的榮耀！
火焰，在強風的助燃下，以驚人的速度，迅速變得熾烈起來。很快，爐底的木炭便已燒得通紅，石鐵生按照顧一昭的吩咐，開始小心翼翼地，將第一批敲碎的煤塊，從加料口投入爐中。
“嘶啦——”
煤塊遇上烈火，立刻發出了劇烈的燃燒聲，一股股黑煙冒出，爐內的溫度，開始急劇攀升。
石鐵生緊張得手心裡全是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座土製的高爐，正在發出一陣陣輕微的“嗡嗡”聲，仿佛隨時都可能在這狂暴的烈火中分崩離析。“大……大人，這煤火實在是太猛了！比最好的焦炭還要猛上幾分！俺……俺怕這爐子，會……會炸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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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擔心。”顧昭的聲音，沉穩得如同一塊磐石，“相信我設計的爐壁厚度和整體結構，它能承受得住。記住我之前跟你說的，保持耐心，分批次、均勻地加入鐵礦石，不要一次加太多，我們的目標，是讓爐內的溫度，穩定地、持續地向上攀升，而不是忽高忽低！”
他的鎮定，極大地感染了石鐵生，老鐵匠定了定神，重重地點了點頭，開始按照顧昭的指令，有條不紊地進行操作。
而在高爐的另一側，孫元化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手中拿著一本用繳獲來的紙張，親手縫製的簡易筆記，另一隻手則緊握著一支炭筆。他的眼神專注而又狂熱，透過特意留出的觀察口，死死地盯著爐內那由紅轉黃、再由黃轉白的火焰，仿佛是在欣賞著世界上最瑰麗的畫卷，又像是在見證一個神聖奇跡的誕生。
他手中的炭筆，在紙上飛快地記錄著——風量的大小、燃料添加的時間、火焰顏色的每一次細微變化……所有的數據，都被他一一eticuousy記錄下來。
時不時地，他還會和顧昭，用一些旁人完全聽不懂的詞彙，進行著簡短而又高效的交流。
“將軍，爐內已呈亮白色，‘碳化反應’應該已經開始了。”
“很好，通知石師傅，可以加入第二批礦石了。注意觀察‘氧化層’的形成情況。”
這些充滿了神秘色彩的詞彙，傳入旁邊的石鐵生等人耳中，讓他們愈發覺得，眼前這兩位大人，簡直高深莫測，如同天人。他們對於顧昭的崇拜與信服，也在這一問一答之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高爐的轟鳴聲，風箱的呼嘯聲，人們緊張的呼吸聲，交織成了一曲宏大而又激昂的交響樂。
那座簡陋的土高爐，此刻在所有人的眼中，已經不再是一個笨拙的陶罐。它，仿佛一頭正在被喚醒的遠古巨獸，在風箱的每一次呼吸之間，積蓄著力量，在烈火的每一次跳動之中，孕育著新生。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正在見證的，是一個新時代的破曉。而那即將從爐底流淌而出的、炙熱的鐵水，將是這個新時代，最耀眼的第一縷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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