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青山堡的陰影,如同盤旋在孤狼頭頂的禿鷲,時刻籠罩著整個鎮北營。
顧昭所下達的“一級戒備”令,並非一句空洞的口號,而是被不折不扣地,貫徹到了營地的每一個細枝末節之中。白日裡,營地外圍的明哨暗哨增加了一倍有餘,任何靠近的可疑人員,都會被立刻盤問驅離;而到了夜晚,當那座被偽裝起來的高爐,在石鐵生的指揮下,於後半夜重新燃起熊熊爐火時,整個工坊區,更是被王五親自帶領的親兵隊,圍得如鐵桶一般,水泄不通。
外部的壓力,像一隻無形的大手,將鎮北營的所有人,都緊緊地箍在了一起。然而,當一個團體被過度擠壓時,其內部的裂痕,也往往會因此而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深刻。
顧昭敏銳地察覺到,一種微妙而又危險的氣氛,正在營地內部,悄然滋生。
矛盾的根源,來自於新舊成員的身份差異。
最早跟隨顧昭的那十幾名老兵,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從龍之臣”。他們曾與顧昭一同在死人堆裡掙紮求生,一同在蘆葦蕩裡麵對過韃子的追殺,一同奠定了鎮北營最初的基石。這種一同經曆過生死的特殊情誼,讓他們在內心深處,滋生出了一種天然的、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在他們看來,後來加入的那些破產軍戶和流民,不過是一群走投無路、前來投靠的“叫花子”,是他們“恩賜”給了對方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而那些新加入的人,數量上雖已占了絕大多數,但心態卻更為複雜。他們對顧昭充滿了感激與敬畏,因為是這位年輕的將官,給了他們尊嚴與溫飽。然而,麵對那些老兵時,他們心中卻憋著一股氣。他們乾著營地裡最苦、最累、也最臟的活——挖礦、運煤、清理爐渣,可是在分配一些稀缺物資,比如一雙稍好的舊靴子、一塊用來縫補衣服的厚實布料,甚至是食堂裡那本就不多的肉食時,卻總能感覺到那些老兵們有意無意的排擠與克扣。
這種看不見的隔閡與矛盾,就像一根藏在皮肉下的毒刺,平時雖不顯眼,卻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地化膿、潰爛。
顧昭一直在冷眼旁觀,他知道,這個問題,堵不如疏。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足以震懾所有人,並借此徹底重塑團隊價值觀的契機。
而這個契機,很快就以一種最激烈、最不體麵的方式,悍然到來了。
這天傍晚,結束了一天高強度勞作與訓練的眾人,正圍在食堂的篝火旁,等待著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晚餐。廚房的大鍋裡,正“咕嘟咕嘟”地燉著一大鍋肉菜湯,雖然裡麵更多的是蘿卜白菜,但那幾塊被廚子切得極碎的、作為點綴的肥美豬肉,依舊散發出了足以讓任何一個饑腸轆轆的漢子,口水直流的誘人香氣。
衝突,就爆發在那一勺本該撫慰人心的肉湯上。
負責掌勺的,恰好也是一名老兵。輪到老兵“老何”打飯時,他笑嗬嗬地多給了兩勺,碗裡明顯多了幾塊珍貴的肉丁。而輪到一個身材壯碩、因為常年在礦場勞作而曬得黝黑的新兵“趙鐵牛”時,勺子卻仿佛長了眼睛,巧妙地避開了所有肉塊,隻給他盛了半碗寡淡的菜湯。
趙鐵牛已經默默忍受這種不公好幾天了,今天,那高強度勞作後所帶來的極度疲憊與饑餓,終於點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憑什麼!”他用那如同悶雷般的聲音,低吼道,“我們一天到晚,在礦坑裡累得跟死狗一樣,就隻配喝這清湯寡水?你們坐在營裡動動嘴皮子,就能吃香的喝辣的?”
那掌勺的老兵臉色一僵,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老何已經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頓,站了起來,指著趙鐵牛的鼻子罵道:“你個新來的叫花子,嚷嚷什麼?要不是我們跟著大人,把這片家業打下來,你現在還在外麵啃樹皮呢!能有口熱湯給你喝,你就該跪下來磕頭了!還敢挑三揀四?”
“我去你娘的!”趙鐵牛也是個火爆脾氣,他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氣,此刻被這句“叫花子”徹底引爆!他猛地將手中的湯碗砸在地上,一個箭步衝上去,砂鍋大的拳頭,就朝著老何的臉上,狠狠地揮了過去!
“砰”的一聲悶響!
老何被打得一個趔趄,鼻血瞬間就流了下來。他哪裡肯吃這個虧,怒吼一聲,也撲了上去,兩人頓時扭打在了一起。
整個食堂,瞬間亂成了一鍋粥!新兵和老兵們,下意識地分成了兩個陣營,雖然沒有動手,但那劍拔弩張、互相怒視的架勢,仿佛隻要再有一點火星,就會立刻演變成一場波及所有人的大規模械鬥!
“都給我住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聲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怒喝,猛然炸響!
顧昭帶著王五,大步流星地從外麵走了進來。他臉上的表情,陰沉得仿佛能滴下水來,那雙銳利的眼眸裡,燃燒著一股足以將鋼鐵都融化的、駭人的怒火!
所有人都被他身上那股強大的氣場所震懾,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扭打在一起的趙鐵牛和老何,也被隨後趕來的士兵,強行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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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沒有理會那兩個兀自喘著粗氣、怒目而視的肇事者,而是徑直走到了場地的中央,目光如刀,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很好。”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讓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看來,我給你們的飯,是太飽了。飽到你們都有力氣,在這裡,跟自己的兄弟,揮拳頭了!”
他沒有選擇私下裡息事寧人,而是當著所有人的麵,直接下令道:“把他們兩個,給我帶上來!今天,就在這裡,當著所有人的麵,開堂公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