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帳之內,燭火“劈啪”一聲,爆開一朵小小的燈花。
顧昭的指尖,冰涼得如同帳外的冬雪。那份寫滿了暗語的羊皮,在他的手中,仿佛有著千鈞之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喜峰口!
皇太極!
蒙古!
這幾個孤立的詞語,在他的腦海之中,迅速地串聯成了一條完整而又致命的鎖鏈,一個深埋於他記憶深處、代表著大明國恥與轉折的夢魘——“己巳之變”,如同掙脫了枷鎖的洪荒巨獸,咆哮著,向他撲麵而來!
他臉上的血色,在一瞬間褪得乾乾淨淨。一種源自於靈魂深處的、對於曆史巨大慣性的恐懼,緊緊地攫住了他的心臟!他知道,那滾滾向前的曆史車輪,並未因為他這隻小小蝴蝶的出現,而有絲毫的偏轉!
不!絕不能讓曆史重演!
短暫的驚駭之後,一股更加猛烈的、如同火山噴發般的決絕之意,從他的胸中轟然升起!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過劇烈,甚至帶倒了身旁的茶盞,滾燙的茶水潑灑了一地,他卻恍若未覺。
“來人!”
他用一種近乎於嘶吼的聲音,向著帳外發出了命令。
親兵隊長周平立刻衝了進來,看到顧昭那張從未有過的、凜冽如冰的臉,心中猛然一沉:“大人!”
“立刻筆墨伺候!另外,傳我的將令,點選一百名最精銳的龍騎兵,備好最優良的戰馬,隨時準備出發!”顧昭的命令,簡潔得不帶有一絲一毫的廢話。
在搖曳的燭火之下,顧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將羊皮上的情報,用最為精煉、最為清晰的語言,整理成了一份八百裡加急的最高等級軍報。他沒有添加任何個人的猜測與推斷,隻是將事實——後金主力的集結、與蒙古部落的會盟、以及那詭異的向西移動的路線,原原本本地陳述了出來。
每一個字,他都寫得力透紙背!
“周平,”他將剛剛寫好、墨跡未乾的軍報,用火漆封好,鄭重地交到了親兵隊長的手中,“你親自帶隊,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份軍報,送到寧遠城,親手交到督師大人的手中!記住,星夜兼程,人可以死,馬可以倒,這份軍報,絕不能有任何延誤!去!”
“是!”周平感受到了那份幾乎要溢出紙麵的、沉重如山的壓力,他鄭重地將軍報貼身藏好,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轉身,消失在了茫茫的風雪之中。
快馬加鞭,風雪無阻。
當這份來自顧昭的緊急軍報,擺在袁崇煥的書案之上時,這位遼東的最高統帥,同樣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反複地、逐字逐句地,將那份軍報看了不下十遍。他那張素來沉穩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難以掩飾的震驚與凝重!
繞道蒙古,突襲薊鎮?
這個念頭,就像一道驚雷,在他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憑借著多年與後金作戰的經驗,以及他對皇太極其人梟雄心性的了解,袁崇煥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便相信了這份情報的真實性!這絕對是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後金大汗,能夠做得出來的事情!關寧錦防線雖然堅固,但漫長的長城防線,卻不可能處處都是銅牆鐵壁!
他當機立斷,一邊立刻簽發軍令,命令以趙率教為首的薊遼各鎮,立刻進入最高戒備狀態;一邊,他親自執筆,以薊遼督師的身份,向京城的崇禎皇帝和兵部,發出了最為緊急的、十萬火急的警訊!
然而,袁崇煥和顧昭都低估了,政治的戰場,有時候,遠比真刀真槍的沙場,要險惡得多。
當袁崇煥的警訊奏疏,如同驚鳥一般飛入紫禁城時,它所激起的,卻並非是君臣一心、同仇敵愾,而是一場醞釀已久的、惡毒的政治風暴。
此時的京城朝堂,閹黨雖除,但黨爭的陰雲,卻從未散去。以新任內閣首輔溫體仁、大學士錢龍錫為首的一派,與袁崇煥這位在外手握重兵的“孤臣”,早已是貌合神離,暗流湧動。
袁崇煥的這份“危言聳聽”的奏疏,恰如一柄利刃,遞到了所有政敵的手中。
一時間,彈劾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飛向了文華殿,堆滿了年輕的崇禎皇帝的禦案。
“臣聞,袁崇煥危言聳聽,誇大敵情,其意,無非是向朝廷騙取更多軍餉,中飽私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