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進入了崇禎二年的十月底。
遼西大地的嚴寒,變得愈發冷酷無情。鎮北軍那場聲勢浩大的“冬季拉練”,已經持續了超過十天。
五千名士兵,在經曆了最初的混亂與不適之後,已經在這場堪稱地獄般的磨煉之中,被捶打成了一塊塊真正的頑鐵。他們的皮膚,被寒風吹得如同粗糙的樹皮,但他們的眼神,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堅毅。他們已經習慣了在黑夜中負重奔襲三十裡,也習慣了在半個時辰內,於凍土之上構築起一道簡易的防禦工事。
整支軍隊,如同一張被拉到滿月的強弓,弓弦因為巨大的張力而發出“嗡嗡”的低鳴,隻等待著那支決定性的、致命的利箭,被搭上弓弦。
而顧昭,就在等待著那支“箭”。
這些天來,他幾乎是以中軍大帳為家,每日的睡眠,不超過兩個時辰。白日裡,他巡視各營的“拉練”;到了夜晚,他便與趙率教等核心將領,在那副巨大的沙盤上,一遍又一遍地推演著每一個可能出現的細節。
一切準備,都已經做到了極致。但他的眉頭,卻始終緊緊地鎖著。
因為,他還需要一個最終的、無可辯駁的、足以支撐他接下來所有“大逆不道”行為的——信號。
這個信號,終於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深夜,悄然而至。
“大人!有緊急軍情!”親兵隊長小石頭,幾乎是撞開了帳門,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激動。
顧昭猛地從沙盤前抬起頭,目光如電:“說!”
“斥候營在咱們‘拉練’區域的東側邊緣,截住了一個人!他說,他叫魏三,是您的人,有天大的事情,要親口向您彙報!”
魏三?
這個名字,就像一顆投入顧昭記憶深潭的石子,瞬間便激起了他早已準備好的漣漪。
那是數月之前,在他剛剛收服黑旗軍,從那數千名俘虜之中,親自挑選出來的一個其貌不揚、但眼神卻格外機靈的漢子。顧昭給了他一筆銀子,給了他一個虛假的身份,然後,就如同在棋盤上,隨手落下了一枚看似無關緊trivia的閒棋,將他,放回了後金控製的遼東腹地。
顧昭沒有給他任何具體的任務,隻要求他,活下去,用眼睛看,用耳朵聽。
現在,這枚閒棋,回來了!
“帶他進來!馬上!除了你我,不許第三個人知道!”顧昭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
片刻之後,一個幾乎已經看不出人形的“乞丐”,被小石頭半攙半扶地帶了進來。
他衣衫襤褸得如同掛在身上的破布條,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混雜著汗臭、血腥與腐爛氣息的味道。他的臉,被煙火熏得漆黑,嘴唇乾裂得如同龜裂的土地,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之中,布滿了駭人的血絲。唯一能夠證明他還活著的,就是那雙眼睛裡,在看到顧昭的瞬間,所迸發出的那股,如同劫後餘生般的、狂喜的光芒。
“噗通”一聲,他掙脫了小石頭的攙扶,重重地跪倒在了顧昭的麵前,用儘全身的力氣,從喉嚨裡擠出了幾個字:
“大……大人……小人……魏三……回來了……”
“彆說話!”顧昭一個箭步衝上前,親自將他扶起,又從桌上拿起水囊,小心地喂了他幾口溫水,然後,將一塊熱乎乎的肉乾,塞進了他的手中。
看著魏三那如同餓狼般吞咽的模樣,顧昭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等待著。他知道,這個男人,必然是經曆了常人無法想象的磨難,才能活著,站在這裡。
良久,當一塊肉乾下肚,恢複了一絲氣力的魏三,才再次抬起頭,那雙血紅的眼睛裡,湧出了淚水,聲音嘶啞,卻又無比急促地開始了彙報:
“大人!您要的消息……有了!”
“奴酋……奴酋皇太極,已於五日前,在沈陽城外,祭天!告慰他老子努爾哈赤的在天之靈!小人……小人親眼看到的,那場麵,遮天蔽日!”魏三的聲音,因為回憶起那天的景象而劇烈地顫抖著。
“祭天之後,他……他當場宣布,親率八旗主力,正黃、鑲黃、正白、鑲白、正藍五旗精銳,儘數出動!號稱十萬大軍,向西……向西開拔了!”
“他們的旗號,打的是要去征討那些不聽話的蒙古部落!軍中的傳言,也是這麼說的!但是……但是小人偷聽到了幾個白甲兵的談話,他們說,這都是騙人的!他們的目標,根本不是蒙古人,而是……而是長城!是北京!”
“他們的先鋒,是……是大貝勒代善的兒子嶽托,還有……還有三貝勒莽古爾泰的兒子德格類!這兩個殺神,已經帶著兩白旗的先頭部隊,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魏三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地敲擊在顧昭的心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