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愕然地低下頭，借著微光，他看到自己那足以抵禦刀劈斧砍的堅固鐵甲上，赫然出現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洞，洞口邊緣的鐵片向內翻卷，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焦黑。一股溫熱的液體，正不受控製地從那個小洞裡汩汩流出，迅速染紅了身下的甲胄。
一股無法言喻的寒意和虛弱感，瞬間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氣。他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想要呼喊什麼，卻隻發出一陣“嗬嗬”的漏風聲。下一秒，他高大的身軀便無力地從飛馳的馬背上歪倒，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土地上，被身後奔騰的鐵蹄瞬間淹沒。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緊隨其後的幾名巴牙喇勇士心中一驚，但衝鋒的洪流不容許他們有任何思考的時間。
然而，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砰！”、“砰！”、“砰！”……
沉悶而獨特的槍聲，開始零星地，卻極富節奏地在鎮北軍的陣地前響起。這聲音並不響亮，遠不如炮轟那般驚天動地，也不像尋常火銃齊射那般聲勢浩大，但每一聲槍響，都像是一記精準而冷酷的喪鐘。
一名正白旗的牛錄章京，正揮舞著令旗，調整著隊列的側翼，試圖擴大衝擊麵。突然，他感覺自己的麵甲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巨大的衝擊力直接掀飛了他的頭盔，半邊臉頰瞬間變得血肉模糊，他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一聲，便直挺挺地從馬上墜落。
又一聲槍響，一名扛著鑲黃旗牛錄旗的旗手，身體猛地一震，手中的旗杆再也握不住，那麵象征著榮譽與歸屬的旗幟頹然倒下，而他也一頭栽下了戰馬。
一槍，又一槍。
這些槍聲，如同死神的精準點名。衝鋒的巴牙喇隊列中，不斷有人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從馬背上硬生生拽下來一樣，悄無聲息地墜落。他們中的許多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不知道攻擊來自何方。沒有箭矢破空的銳嘯，沒有排山倒海的彈雨。他們隻是在衝鋒，然後就死了。
這種未知，帶來了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恐懼。
鼇拜的瞳孔急劇收縮，他胯下的戰馬因前方同伴的突然倒下而發出一聲不安的嘶鳴。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勇士，一個接一個地倒在衝鋒的路上，他們的陣型甚至還沒有接觸到敵人的鹿角，就已經開始出現了肉眼可見的缺口。
“妖法！這一定是明國人的妖法！”一股寒氣從鼇拜的腳底直衝天靈蓋。
就在他心神劇震的刹那，他突然感到自己的左臂傳來一陣劇痛，仿佛被一頭蠻牛狠狠撞了一下。低頭一看，隻見他那厚實的臂甲上，出現了一個明顯的凹陷，雖然那顆致命的彈丸最終被堅甲擋住，沒能擊穿，但那股沛然莫禦的巨大衝擊力，依舊震得他整條手臂瞬間發麻，幾乎握不住手中的長矛。
這一擊，徹底擊碎了鼇拜心中最後的一絲僥幸。
他猛地意識到，這不是戰鬥，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敵人擁有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武器，一種能夠在兩百步開外，就精準地穿透巴牙喇重甲的恐怖利器！再衝下去，除了將這三百名大汗最精銳的衛士全部葬送在這裡，不會有任何結果！
此時，距離鎮北軍的陣地，還有一百二十步。這個距離，對於重騎兵而言，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但就是這短短的一百二十步，在鼇拜眼中，卻成了一道無法逾越的死亡天塹。
“撤！全軍後撤！快撤！”
鼇拜發出了他這輩子最為艱難，也最為恥辱的一道命令。他的聲音因震驚和憤怒而變得嘶啞。
聽到撤退的號令，那些已經被恐懼攫住了心臟的巴牙喇護軍如蒙大赦，他們毫不猶豫地猛拉韁繩，強行讓衝鋒的戰馬減速、轉向。緊密的鋒矢陣瞬間變得混亂，一些騎士甚至因為緊急轉向而與同伴撞在一起，人仰馬翻。
然而，那來自地獄的點名，並沒有因為他們的撤退而停止。
鎮北軍的神射手們依舊在冷靜地射擊，追逐著那些倉皇逃竄的背影，將一顆顆複仇的子彈精準地送入他們的後心。
當鼇拜帶著剩下的部隊狼狽不堪地逃出那片死亡區域時，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去。隻見那片剛剛被他們用鐵蹄踐踏過的土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三十多具同伴的屍體。殷紅的鮮血，在黎明前微熹的晨光中，將灰黃的土地染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
三百銳士，一次衝鋒，未見敵麵，未發一矢，便折損一成。
這個結果，不僅僅是讓鼇拜和幸存的巴牙喇護軍感到靈魂戰栗。當消息傳回後金大營，當城牆上徹夜觀望的明軍將領和京師官員們看清了這一幕後，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死一般的寂靜。
彰義門外的曠野上，後金大營和巍峨的北京城牆，在這一刻，都被一種名為“震撼”的情緒，徹底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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