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遊擊戰術的成功，極大地騷擾並削弱了後金軍的銳氣，但它並不能阻止皇太極那如同鋼鐵般冷酷的進攻意誌。
當中軍大纛再次猛烈揮舞，當蒼涼雄渾的牛角號聲響徹整個曠野，那頭被暫時激怒的戰爭巨獸，終於露出了它最致命的獠牙。
“為了大金的榮耀——衝鋒！”
“殺光南蠻尼堪！”
在各自牛錄額真、甲喇額真的咆哮聲中，超過五千名後金軍士卒，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從正麵陣線上猛地湧出，朝著鎮北軍那座沉默的鋼鐵堡壘，發起了第一波試探性，卻依舊致命的總攻。
這支混合部隊的構成，體現了後金軍豐富的作戰經驗。衝在最前方的，是數千名最為悍不畏死的漢軍旗步卒，他們身披重甲，手持長刀盾牌，是消耗敵人火力的最佳炮灰；而在他們身後稍遠的位置，數千名下馬步戰的女真精銳則手持長矛利刃，緊隨其後，隨時準備在防線被撕開缺口後，投入最關鍵的戰鬥；而在他們的兩翼，還有遊弋的弓箭手，不斷地朝著鎮北軍的陣地，拋射出密集的箭雨，進行火力壓製。
五千人同時發起的衝鋒，是何等壯觀而又恐怖的景象！大地，在他們沉重的腳步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們口中發出的、彙聚在一起的“嗚啦”呐喊聲，如同山崩海嘯，似乎要將眼前的一切都徹底吞噬。
然而，在鎮北軍的陣地之上，回應這股滔天殺氣的，卻是一片近乎死寂的冷靜。
顧昭立於高車之上，麵沉如水，手中的令旗，紋絲不動。他身邊的傳令兵和鼓手，也全都屏息凝神，等待著那唯一的指令。所有的士兵，無論是火銃手、長矛兵還是炮手，都如同一尊尊沒有感情的雕塑，靜靜地等待著獵物，踏入早已為他們精心準備好的死亡陷阱。
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
當後金軍的衝鋒隊列，踏入三百步距離線的那一瞬間，顧昭手中的紅色令旗，猛地向下一劈！
“咚！咚咚！”
戰鼓聲，如同死神的脈搏，沉穩而有力地敲響。
這，就是鎮北軍奏響的死亡三部曲之序章——來自遠距離的精準“點名”！
隱藏在車陣各個角落的炮兵陣地，再次發出了怒吼。這一次，他們發射的不再是覆蓋麵積極廣的霰彈，而是經過精確配比的開花彈！沉重的炮彈呼嘯著砸入後金軍密集的衝鋒隊列之中，轟然炸裂！飛濺的彈片和衝擊波，瞬間就在人群中清出了一片片觸目驚心的圓形空地，殘肢斷臂伴隨著淒厲的慘叫聲衝天而起。
與此同時，在陣線的最前方，近百名經過千挑萬選、配備了特製長管魯密銃的神射手，依托著偏廂車的掩護，冷靜地開始了自己的狩獵。
他們的目標，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那些在陣中來回奔走、呼喝指揮的後金軍官，以及那些高高舉起的、象征著軍隊靈魂的旗幟！
“砰！”
一名正揮舞著牛錄大旗，嘶聲呐喊的白甲巴牙喇，額頭上猛地炸開一朵血花，高大的身軀如同被砍倒的樹木般轟然倒地，那麵代表著榮耀的旗幟，也無力地摔落在泥濘之中。
“砰！”
一名跑在最前方的漢軍旗甲喇額真，正拔刀催促著麾下士兵，胸口的護心鏡突然迸射出耀眼的火星，整個人如同被巨錘擊中，猛地向後倒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
一時間，後金軍的衝鋒隊列中，此起彼伏地響起零星卻致命的槍聲。每一次槍響，幾乎都意味著一名指揮官或者旗手的倒下。這種精準而冷酷的狙殺，極大地擾亂了後金軍的指揮體係，讓原本組織有序的衝鋒，開始出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混亂。
然而，八旗軍的悍勇，在此刻體現得淋漓儘致。軍官的倒下，並未能阻止他們前進的步伐。無數士兵踏過同伴的屍體，雙眼赤紅，繼續怒吼著向前衝鋒！
一百五十步！
這是一個危險的距離，一個屬於火槍的距離！
顧昭的令旗，再次變換了節奏！
“火銃營！三疊浪！預備——放！”
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點射，而是足以讓天地為之變色的雷霆風暴！
超過一千支保養得當、擦得鋥亮的燧發槍槍口，從車陣的射擊孔中整齊劃一地伸出。隨著第一排的指揮官猛地揮下軍刀，刺耳的轟鳴聲，彙聚成了一股連綿不絕的、仿佛永無止境的死亡交響！
“轟！轟！轟！……”
第一排火銃手射擊完畢，立刻蹲下身子，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裝填。早已準備就緒的第二排士兵，則立刻上前一步，將槍口對準前方，扣動扳機。緊接著，是第三排……如此循環往複，形成了一道永不停歇的、由密集彈雨構築而成的鋼鐵之網！
衝鋒的後金軍，終於一頭撞上了這堵他們完全無法理解的、由死亡構成的無形高牆！
衝在最前排的漢軍旗士卒，如同狂風中的麥子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他們身上的重甲，在這種距離上，根本無法抵禦鉛彈的巨大動能。彈丸撕裂鐵片，鑽入血肉，帶起一蓬蓬猩紅的血霧。人體的倒下聲、兵器的墜地聲、瀕死的呻吟聲，全都被那連綿不絕的槍聲所徹底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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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的士兵，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迫踏著前麵同伴溫熱的屍體，繼續向前，然後，迎接他們自己的死亡。
這是一幅何其慘烈而又荒誕的畫麵！數千名英勇的士兵，在距離敵人陣地還有近百步的地方，就陷入了一場單方麵的屠殺。他們看不清敵人的臉，甚至無法進行有效的還擊，隻能徒勞地向前奔跑，然後被那道滾滾而來的彈幕，無情地吞噬。
血肉磨坊！
德勝門城樓上的崇禎皇帝和文武百官，早已看得麵無人色，甚至有人已經忍不住彎下腰去，開始劇烈地嘔吐。
儘管如此，依舊有少數最為勇悍，或是運氣最好的後金勇士，在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之後，衝破了這道死亡火網。他們渾身浴血，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嘶吼著，將手中的兵器，狠狠地劈向了那道看似近在咫尺的偏廂車！
然而，迎接他們的，是死亡三部曲的最終樂章——來自近距離的鋼鐵森林！
在車陣之前，是一道早已挖好的、寬近一丈的壕溝。許多衝得太快的後金士兵，根本來不及刹住腳步，就一頭栽了進去。而壕溝之中，早已等待著數百名手持短矛的鎮北軍士兵。他們不需要任何技巧，隻需要一下下地，將手中的短矛，奮力刺向那些掉進陷阱、無法動彈的獵物。
而那些越過壕溝的幸運兒，則絕望地發現，他們麵對的，是一片由無數根長矛組成的、密不透風的鋼鐵叢林！數千名長矛手，將三丈長的長矛，穩穩地架在車陣之上，鋒利的三棱矛尖，在冬日的陽光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芒。更有無數裝備了套筒槍刺的火銃手，在射擊完畢後，也將自己的火槍，變成了一杆致命的短矛。
“噗嗤！”
一名衝到陣前的女真白甲兵，剛剛用盾牌格開一根刺來的長矛，側麵，三四根套筒槍刺，就無情地捅進了他的肋下和脖頸。他那強壯的身軀，瞬間僵硬，眼神中的凶悍，迅速被難以置信的絕望所取代。
這一波慘烈至極的衝鋒，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後金軍，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鎮北軍這座堅固的堤壩，卻每一次，都在留下了滿地的屍骸之後，被無情地碾碎。
當後金的中軍終於鳴金收兵，那些僥幸生還的士兵如蒙大赦般地向後退去時，鎮北軍的車陣之前，已經鋪滿了厚厚的一層屍體，鮮血，將整個陣地前方的土地，都染成了一片令人作嘔的暗紅色。
第一波攻勢，在付出了接近千人陣亡的慘重代價之後，被迫狼狽退下。他們，甚至連鎮北軍的第一道壕溝，都未能真正突破！
而鎮北軍的陣地上，也終於出現了傷亡。他們大多是被後金弓箭手遠距離拋射的流矢，或是被跳彈所傷。但在堅固的車陣和嚴格的軍紀保護下，傷亡人數，被奇跡般地控製在了幾十人以內。
這是自薩爾滸之戰以來，後金的八旗精銳，第一次在野戰的正麵交換比上，吃到了如此巨大、如此慘痛的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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