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送來的牛羊,確確實實地進入了鎮北軍的大營。
這批“禮物”,在京師那高聳的城牆之上,引起了無數猜忌與驚恐的目光。在城外其餘明軍的營帳之中,更是掀起了軒然大波,關於“顧昭即將降金”的流言,如同插上了翅膀,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京畿戰場。
然而,在鎮北軍的內部,這批牛羊所帶來的,卻並非是生機,而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緊迫感。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皇太極“攻心戰”的延續,是貓在戲耍爪下老鼠時,故意拋出的一點微不足道的誘餌。它或許能讓士兵們多吃上一兩頓飽飯,卻根本無法改變整支軍隊即將糧儘援絕、坐以待斃的根本處境。
這批牛羊,更像是一頓送上斷頭台前的“最後晚餐”。
當天夜裡,風雪比前幾日來得更加狂暴。嗚咽的北風如同鬼哭狼嚎,卷起漫天的雪花,狠狠地抽打著大地上的一切。天地之間,一片混沌,伸手不見五指,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無邊的黑暗與嚴寒所吞噬。
就在這樣一個連最警覺的哨兵都會忍不住縮起脖子的夜晚,鎮北軍的中軍大帳內,卻亮著一盞搖曳不定,卻又異常明亮的油燈。
顧昭召集了他麾下最核心的幾名將領,包括王五、孫元化,以及斥候營的統領小石頭。帳內的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冰塊,比帳外的風雪還要冰冷。
一張巨大的軍事地圖,平鋪在桌案之上。地圖上,代表著後金十萬大軍的紅色標記,如同一張血盆大口,將代表著鎮北軍的那個小小的黑色標記,以及其身後的北京城,團團圍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顧昭的身上,等待著他宣布那個最終的、可能是決定所有人命運的命令。
顧昭沒有說話,他隻是緩緩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他的手指,越過了後金軍那防守嚴密、營盤連綿的前鋒大營,也越過了那象征著皇太極指揮中樞的汗帳所在,最終,重重地、不容置疑地,點在了後金大軍後方,一個看守相對薄弱,卻又標注著“糧草輜重”的區域。
——後金軍的糧草大營!
“大人,您……您這是什麼意思?”王五瞪大了眼睛,他看著顧昭手指的位置,聲音因為難以置信而變得有些顫抖。
其餘眾人,也都是一臉駭然。
顧昭抬起頭,他那雙在昏暗燈火下顯得格外深邃的眼睛,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的意思就是,今天晚上,我們去把它燒了!”
“您瘋了!!”
王五幾乎是脫口而出,他激動地向前一步,指著地圖,壓低了聲音嘶吼道:“大人!您清醒一點!我們……我們現在能動用的兵力,滿打滿算不過五千人!這點人,去衝擊建奴數萬精兵駐守的大營?還要深入到他們的腹地,去攻擊他們防守最嚴密的糧草重地?這……這不是去送死嗎?!”
他的話,說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這是一個完全不符合任何兵法常理的計劃,這是一個從任何角度看,都等同於自殺的命令!
孫元化也是臉色煞白,他急忙勸諫道:“將軍,三思啊!我軍如今已是強弩之末,將士們疲憊不堪,實在不宜再行如此凶險之事。況且,糧草大營,必然是敵軍重兵把守的核心之地,我們這點人馬,恐怕連營牆都摸不到,就會被發現,從而陷入萬劫不複的重圍……”
然而,麵對眾人的震驚與勸阻,顧昭的臉上,卻浮現出了一抹冷酷而決絕的笑容。
“正因為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正因為連你們都覺得這是在發瘋,我們,才唯一有那麼一絲機會!”
他的聲音,如同鋒利的刀刃,割開了帳內凝重的空氣。
“你們想一想,皇太極現在在想什麼?他剛剛擊敗了滿桂,逼走了祖大壽,將我們團團圍困。在他眼中,我們不過是一群斷了糧草、沒了援軍,隻能坐著等死的甕中之鱉!他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用最小的代價,逼降我們,或者消磨我們的意誌上!他會防備我們突圍,會防備我們死守,但他,絕對不會想到,我們非但不守不逃,反而敢用區區數百人,就去主動攻擊他的心臟!”
顧昭的手指,在“糧草大營”四個字上重重地敲擊著。
“兵法雲,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建奴連戰連捷,從上到下,軍心必然驕橫,防備也必然會因此而鬆懈!特彆是後方的糧草大營,在他們看來,是絕對安全的所在!這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他緩緩地站起身,環視著自己這些生死與共的部下,聲音陡然轉為低沉而沙啞。
“更重要的是,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我們斷糧了!皇太極送來的那點牛羊,能吃幾天?不搶,就是在這裡活活餓死、凍死!搶了,去燒了他們的糧,雖然是九死一生,但隻要成功,我們就能為自己,博得一線生機!”
“皇太極的十萬大軍,沒了糧草,在這冰天雪地裡,比我們更加恐慌!到那時,攻守之勢,便會瞬間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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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如同驚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是啊,不搶,就是等死。搶了,或許還有活路!他們已經被逼到了絕境,除了用自己的命去賭,已經再無他法!
看著眾人眼中漸漸被點燃的火焰,顧昭知道,他已經說服了他們。這,不是一次傳統意義上的大規模進攻。這,將是一次後世稱之為“特種作戰”的、精準而致命的外科手術式突襲!
“王五!”“末將在!”“立刻去龍騎兵中,挑選出兩百名馬術最好、刀法最精、意誌最堅定的弟兄!告訴他們,今晚,我們要去鬼門關走一趟!”
“孫元化!”“下官在!”“你去格物院的特戰隊裡,挑選一百名槍法最準,身手最敏捷的隊員!讓他們把我們壓箱底的東西,都帶上!”
“小石頭!”“屬下在!”“你,帶著你手下最精銳的斥候,負責帶路!我們今晚要走的路,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
顧昭的命令,一道接著一道,清晰而果斷。一支由三百名鎮北軍最頂尖的精銳組成的敢死隊,在夜幕的掩護下,迅速地集結了起來。
他們沒有穿戴沉重的鐵甲,而是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黑色緊身皮甲。每個人的身上,都背著一支經過格物院改良的、槍管截短的燧發槍,腰間的武裝帶上,插著兩到三把可以連發的短管手槍——這是格物院在小型化火器方麵,取得的最新、也是最致命的成果。而他們每個人背包裡最重要的東西,則是一種特製的、高效的燃燒彈。那小小的陶罐裡,混合了白磷、猛火油、硫磺等一係列易燃物,一旦點燃投擲出去,便會爆開一團根本無法用水撲滅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地獄之火!
夜色深沉,風雪更急。三百名敢死隊員,如同三百個沉默的幽靈,靜靜地肅立在營地的角落。他們的臉,被風雪吹得通紅,但他們的眼神,卻像淬了火的鋼,堅定而熾熱。
顧昭走到他們的麵前,沒有戰前動員的豪言壯語,他的聲音,平靜,卻充滿了力量。
“弟兄們!”“此去,前方是建奴的龍潭虎穴,身後,是我們五千鎮北軍兄弟的性命!我們是去搶命的!為我們自己搶!也為我們身後,那座城裡,百萬大明百姓的性命去搶!”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的臉。
“皇上忘了我們,朝廷拋棄了我們。但是我們不能自己拋棄自己!”“記住!今夜,我們沒有援軍!我們,就是我們自己的援軍!”“點燃建奴的糧草,那衝天的火光,就是我們鎮北軍,宣告勝利的狼煙!”
“出發!”
隨著他一聲令下,小石頭一馬當先,帶領著這支幽靈般的隊伍,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茫茫的雪夜之中。他們沒有選擇大路,而是拐進了一條無人知曉的、布滿了冰封沼澤與枯萎蘆葦蕩的荒蕪小徑。這條路,是小石頭和他的斥候們,用雙腳一步一步探出來的,絕死之路,亦是,求生之路。
三百顆心臟,在同一個節拍下,激烈地跳動著。他們隻有一個目標——在黎明之前,將地獄之火,送到皇太極的大營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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