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後金的大軍,在那場驚心動魄的京師保衛戰後,如潮水般退回關外,整個京畿地區,終於迎來了一段,久違的、表麵上的平靜期。戰爭的創傷,正在被這座偉大城市強大的自愈能力,以及鎮北侯顧昭雷厲風行的重建措施,迅速撫平。對於京城的百姓而言,那位年輕的鎮北侯,如今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封疆大吏,更像是一尊,庇佑著他們的守護神。人們津津樂道於,西山大營那日夜不息的操練號角,與震耳欲聾的火炮轟鳴,那聲音,帶給他們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人們也驚歎於,無數的物資與財富,正源源不斷地,從永平四城的方向,運入京師,平抑著物價,充實著國庫。在所有人的眼中,隻要有顧昭在,隻要那麵黑底金龍的“顧”字大旗,還在京師上空飄揚,那麼,無論是建奴的鐵蹄,還是朝堂的紛爭,似乎都變得,不再那麼可怕。
然而,在這片繁華與平靜的表象之下,一股足以傾覆整個帝國的、更加可怕的暗流,卻正在千裡之外的、無人關注的角落裡,瘋狂地積蓄著力量。鎮北侯府,書房。夜已三更,燭火,卻依舊明亮如晝。顧昭剛剛處理完一批,關於永平新式火炮生產的技術圖紙,正準備稍作休息,書房的門,卻被輕輕叩響了。來人,是侯三。這位如今執掌著整個鎮北侯勢力情報中樞——“商情司”——的總管,依舊是那副精明乾練的模樣,但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沒有多說一句廢話,隻是躬身,將一個用火漆嚴密封裝的竹筒,雙手呈上。“侯爺,來自陝西的絕密急報,喬五爺的專線,八百裡加急送來的。”
顧昭的心頭,猛地一跳。喬五爺,是與他合作最深的晉商之一,也是他安插在西北最重要的情報節點。動用這條耗費了無數資源才建立起來的“專線”,隻能說明,出大事了。他迅速切開火漆,展開了裡麵那張薄如蟬翼的信紙。信上的內容,並不多,但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血與火的氣息,狠狠地,灼燒著他的眼球!
——“崇禎三年,陝北大旱,延安府、慶陽府一帶,赤地千裡,顆粒無收。鄉間易子而食,路有餓殍。官府非但不予賑濟,反以‘遼餉’、‘剿餉’為名,橫征暴斂,催逼愈急。民,已不聊生。”——“米脂驛卒高迎祥,不堪其辱,振臂一呼,聚饑民數萬,揭竿而起,自號‘闖王’。其勢已成,旬日之間,連陷府穀、安塞數縣。官軍望風披靡,一觸即潰。”——“闖王麾下,有一闖將,名李自成,亦為驛卒出身,年少驍勇,善用兵,尤得饑民之心。傳言,其人有……龍虎之姿。”
信紙,從顧昭的手中,緩緩飄落。書房內,一片死寂。那幾個,在他腦海中,盤旋了許久的名字,終於,以一種,如此猝不及及,卻又在意料之中的方式,登上了這個亂世的舞台!高迎祥……闖王……還有,那個最終,會親手敲響大明王朝喪鐘的名字——李自成!
“來人!”顧昭的聲音,打破了深夜的寂靜,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傳我的將令,立刻召孫先生、趙總兵、何總兵來我書房,議事!”
半個時辰之後,書房之內,燈火通明,氣氛,卻凝重到了極點。孫元化,趙率教,何可綱等一眾核心幕僚與將領,已經全部到齊,並且都看完了那份,來自陝西的、令人心驚膽戰的情報。“一群流寇而已,何足掛齒!”率先開口的,是性格最為剛直火爆的趙率教。這位在遼東與後金真刀真槍拚殺了大半輩子的老將,眉宇之間,充滿了對這種“饑民造反”的不屑。“陝西之地,自古貧瘠,民風彪悍,出些亂子,實屬常事。朝廷自有五省總督楊鶴,負責剿撫事宜。我等鎮北軍的職責,仍是防禦關外建奴,這才是心腹大患!為了一群上不了台麵的流寇,耗費心神,實屬不智!”他的話,代表了在場大部分武將的看法。在他們這些正規軍的眼中,所謂的“流寇”,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與後金那支組織嚴密、戰力恐怖的八旗鐵騎,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趙將軍,此言差矣!”然而,孫元化,這位顧昭最為倚重的戰略家,卻緩緩地,搖了搖頭。他走到那副巨大的輿圖之前,神情無比嚴肅地,用手指,點在了陝西的那片區域。“諸位將軍,萬萬不可小覷了這股力量!我等飽讀史書,當知曆代王朝之末路,幾乎無一例外,皆是先有內亂,再有外患,方致傾覆!外患,傷其皮肉;而內亂,則毀其根基!”他的聲音,變得沉重起來:“如今這股陝西流寇,看似隻是星星之火,但諸位想過沒有,情報上說,陝北大旱,顆粒無收!這背後,是數以百萬計的、活不下去的饑民!這,才是他們最可怕,也是最無窮無儘的力量源泉!若不能及時撲滅,一旦讓他們流竄至中原富庶之地,必成燎原之勢,屆時,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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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陷入了沉默。顧昭,靜靜地聽著兩人的爭論,他的目光,沒有看任何人,而是落在了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之中。他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孫元化所言,句句屬實。甚至,他比孫元化,更能體會到,那份絕望背後,所蘊含的恐怖力量。因為,他麾下的這些士兵,他一手打造的這支強軍,其根基,不正是那些,在遼東活不下去的軍戶、流民、和饑民嗎?!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當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被逼到,連活下去,都成為一種奢望的時候,他所能爆發出的破壞力,究竟有多麼的驚人!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掃過眾人。“初陽先生孫元化的字)說得對。”他的聲音,平靜,卻又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建奴,是懸在大明脖子上的一把刀。這把刀,鋒利,致命,我們隨時隨地,都要防著它砍下來。”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無比森寒。“但是,流寇,卻是已經爛透了大明根基的毒瘡!而且,這毒瘡,正在以一個,我們無法想象的速度,向著帝國的五臟六腑,瘋狂蔓延!”“刀,懸在外麵,我們看得見,摸得著,尚有格擋躲閃的餘地。可這毒瘡,長在骨子裡,若不及時刮骨去毒,等到它爛透了心肝,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我們,不能再等到這毒瘡,爛到京城,爛到我們腳下的時候,再動手了!”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將趙率教等人心中,最後的一絲輕視,徹底擊得粉碎!是啊,後金再強,也隔著一道山海關。可流寇,就在這帝國的腹心之地!
“那……侯爺的意思是,我們要上書朝廷,請求出兵陝西,剿滅流寇?”何可綱試探性地問道。“不。”顧昭,緩緩地,搖了搖頭。他走到地圖前,目光,在那片代表著黃土高原的區域,停留了許久。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超乎了他們想象的,大膽決定。“剿,是剿不完的。隻要天災還在,朝廷的苛捐雜稅還在,這片土地上,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饑民,拿起武器。”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深邃的光芒。“我要派人,去一趟陝西。”“不是去剿滅他們,而是……”“去‘接觸’一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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