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昭以一封“以退為進”的奏折,巧妙地化解了朝堂之上那場針對他的政治風暴,並與遼西的祖大壽形成了微妙的戰略平衡之後,他終於為自己贏得了最為寶貴的喘息之機。他深知,無論是與遼西將門的博弈,還是與朝堂文官的周旋,都還停留在那個看得見的“棋盤”之上。而那個名為“西風烈”的、真正可怕的對手,是不可能用單純的軍事征伐或政治手腕來擊敗的。
要對抗一個以天下為貨殖場,以戰爭為商品的龐大商業帝國,就必須擁有比它更雄厚的資本、更先進的技術,以及更強大的、能夠創造財富的“力量”。
為此,在山西大局初定之後,顧昭並未將目光過多地停留在內陸的紛爭之上,而是第一次,將他那深邃的視線,投向了更為廣闊的、蔚藍色的海洋。
天津衛,這座緊鄰京畿、扼守著海河入海口的港口,此刻正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在顧昭的親自規劃下,這裡被選定為他未來“皇家商會”的總部以及新式海軍的秘密基地。大量的資金通過“鎮北銀行”的渠道,源源不斷地注入這片沉寂的土地。一座座嶄新的船塢、倉庫和工坊,正在熱火朝天地興建之中。顧昭的藍圖,是要將這裡,打造成一個能夠直接與世界對話的窗口。
而這個窗口,首先需要一把鑰匙,一把能夠打開通往世界大門,並找到最強大“外援”的鑰匙。
這把鑰匙,被交到了他最信任的部下,侯三的手中。
在顧昭的授意之下,一支由五艘福船組成的特殊船隊,在鎮北銀行與江南一些有著海外貿易經驗的士紳的暗中協助下,滿載著“皇家商會”精選的第一批貨物,悄然無息地駛離了天津衛。船上裝載的,並非尋常商品,而是經過顧昭親自篩選的、足以代表大明最高工藝水平的珍品——色澤溫潤的景德鎮官窯瓷器,輕薄如煙的江南絲綢,以及由西山精煉工坊提純出的、潔白如雪、甜度極高的“雪糖”。
這支船隊的目標,並非傳統的南洋諸國,而是那個在大明版圖東南角上,已經被葡萄牙人盤踞了近一個世紀的、東西方文明激烈碰撞的樞紐之地——澳門。
經過一個多月的航行,當侯三第一次踏上澳門的土地時,立刻被眼前這光怪陸離的景象所衝擊。狹窄的街道上,既有穿著絲綢長衫、搖著折扇的大明商人,也有穿著緊身褲、佩戴十字架的歐洲水手;空氣中,既彌漫著中式熏香的淡雅,也混合著葡萄酒與奶酪的濃鬱氣息。巴洛克風格的教堂尖頂,與中式廟宇的飛簷鬥拱,在這片小小的土地上,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共存著。
侯三牢記著顧昭的囑托,此行的目的不是為了簡單的貿易,而是為了尋找“人”。在動用了大量的金錢,並通過一位曾在京師傳教、受過顧昭恩惠的耶穌會傳教士湯若望的親筆信引薦之後,侯三終於在一個半地下的酒館裡,見到了一位他此行的關鍵目標——一個名為範·迪克vandyck)的荷蘭人。
這位範·迪克先生,是當時權勢滔天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的一位高級商務代表,同時也是一位對冶金和機械工程有著極高天賦的工程師。然而,他此刻的境遇卻頗為狼狽。由於荷蘭與葡萄牙在全球範圍內的商業競爭,他在一次與葡萄牙商人的糾紛中,被澳門當局扣留,船隻貨物皆被查封,正處於急於尋找新的、有足夠實力的合作夥伴,以求脫困的窘境。
在僅有他們兩人的房間裡,麵對著侯三這個衣著普通、氣息內斂的東方人,範·迪克起初還帶著幾分歐洲人特有的傲慢與審視。他抿了一口劣質的葡萄酒,用略顯生硬的漢話說道:“聽保羅神父說,你們的?主人是一位來自北方的、非常有實力的大貴族?那麼,我想知道,你們能給我帶來什麼?是更多的絲綢和瓷器嗎?恕我直言,這些東西雖然精美,但並不足以讓我,以及我身後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為你們去得罪強大的葡萄牙人。”
侯三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平靜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手下將兩個沉重的木箱抬了進來。
“範·迪克先生,我的主人說,真正的實力,是語言無法描述的。所以,他為您準備了一場小小的‘商品展示會’。”
說著,他打開了第一個木箱。箱內鋪著柔軟的黑天鵝絨,上麵靜靜地躺著一柄造型古樸、卻散發著森然寒光的雙手大劍。劍身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如同流水般的暗紋,在燭光下流轉不定,充滿了力量感。
“這是我們‘顧氏鋼’打造的兵器。”侯三淡淡地說道。
範·迪克作為工程師,一眼就看出了這柄劍的不凡。他從自己的隨身行囊中,取出了一柄由德意誌名匠打造的、號稱可以劈開三層鎖子甲的精鋼長劍。這是他的護身武器,也是他引以為傲的收藏。
“讓我來試試它的成色。”範·迪克眼中閃爍著專業的光芒。
侯三點了點頭。範·迪克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劍柄,用儘全力,朝著那柄“顧氏鋼”劍的劍身猛地劈下!他預想中,至少會是火星四濺,發出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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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刻發生的事情,卻讓他臉上的自信瞬間凝固!
“鐺!”
一聲清脆到近乎破碎的聲音響起。範·迪克手中的歐洲精鋼劍,就像是一根脆弱的玻璃棍,在接觸到“顧氏鋼”劍的瞬間,應聲而斷!斷裂的半截劍刃旋轉著飛了出去,深深地插進了房間的木牆之中,而那柄“顧氏鋼”劍的劍身上,竟然連一道白印都沒有留下!
“上帝啊……”範·迪克失聲驚呼,他快步上前,難以置信地用手指觸摸著那柄完好無損的劍身,感受著那冰涼而堅硬的觸感。他不是普通的商人,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了!這種遠遠超越歐洲最頂級烏茲鋼的金屬,如果用來製作鎧甲和炮管,將會在戰場上掀起何等恐怖的革命!
侯三沒有給他太多震驚的時間,便打開了第二個木箱。
箱子裡躺著的,是一支造型流暢、通體閃爍著金屬光澤的步槍。與歐洲軍隊普遍裝備的、需要用火繩點燃的火繩槍不同,這支槍采用了更為先進的燧石擊發結構,而且槍管內壁,刻著肉眼可見的螺旋形膛線。
侯三熟練地為這支步槍裝填好紙殼定裝彈藥,對範·迪克說道:“請跟我來。”
他們來到了酒館的後院,侯三在院子五十步外的地方,立了一塊厚達三寸的木靶。隨後,他舉槍,瞄準,扣動扳機,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過短短十幾秒。
“砰!”
一聲巨響,伴隨著一團白煙,子彈出膛。遠處的木靶應聲而碎,木屑四濺!範·迪克看得清楚,子彈精準地命中了靶心,並且輕易地洞穿了這塊足以抵擋普通火繩槍子彈的厚木板。而更讓他感到窒息的是,侯三在擊發之後,立刻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再次完成了裝填、瞄準、擊發!
“砰!”、“砰!”
前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三發子彈,幾乎都落在了靶心的同一片區域內!
範·迪克的呼吸,在這一刻幾乎停止了。他看著那支還在冒著青煙的燧發步槍,又看了看麵無表情的侯三,額頭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射程、精度、射速、威力……這支步槍的性能,全方位地、碾壓式地超越了歐洲現役的所有單兵火器!它與火繩槍之間的差距,不亞於青銅與鋼鐵的時代鴻溝!
震撼,無與倫比的震撼!範·迪克終於明白,保羅神父信中提到的“足以改變世界的力量”,並非誇張之詞。
他猛地轉過身,看向侯三,之前所有的傲慢與矜持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狂熱的激動與敬畏。
“我的侯爵大人!”範·迪克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請恕我之前的無禮!您……您的主人,擁有的不僅僅是一支強大的軍隊,而是一個正在崛起的、令人敬畏的工業帝國!請允許我,範·迪克,代表偉大的荷蘭東印度公司,與您的主人建立最緊密、最優先的合作關係!我們需要您的鋼材,需要您的絲綢和瓷器!而我們可以為您提供您需要的一切!”
侯三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從懷中,緩緩地拿出了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清單,遞給了範·迪克。
範·迪克接過清單,本以為上麵會是黃金、白銀或是香料之類的常見需求。然而,當他看清上麵的內容時,他再次愣住了。
清單上,沒有一個字提到金錢,上麵羅列的,是:
一、最新式的紅夷大炮鑄造圖紙及改良方案。二、適用於遠洋航行的大型蓋倫船或同等級彆戰艦的完整建造圖紙。三、最新的航海儀器,包括但不限於六分儀、航海鐘、經緯儀。四、以及……一大批懂得幾何、物理、化學、冶金、造船等技術的歐洲工匠、學者和教官,多多益善,酬勞從優。
看著這份清單,範·迪克的手再次顫抖起來。他終於徹底明白了,眼前這位神秘的“鎮北侯”,他所圖謀的,根本不是一時的商業利潤。他是在係統地、有計劃地,想要將整個歐洲最頂尖的科技與知識,移植到他那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這次發生在澳門的、看似不起眼的接觸,就如同一隻蝴蝶,在曆史的邊緣,輕輕扇動了它的翅膀。它為顧昭,打開了一扇真正通往世界的大門。從這一刻起,他將不再僅僅是基於現有技術的改良者,而是開始以一個巨人的視角,貪婪地吸收著當時全世界最先進的科技文明成果,為他那即將到來的、與整個舊世界為敵的戰爭,儲備著最關鍵的、足以奠定勝局的未來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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