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侯府的議事廳內,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負責商業情報與運營的總管事侯三,正滿頭大汗地向顧昭彙報著從南方傳來的、一個比一個更壞的消息,他的聲音裡,充滿了難以掩飾的焦慮與挫敗。
“侯爺,南邊……南邊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侯三攤開一張寫滿了虧損數字的賬目報表,手指都在微微顫抖,“我們主打的大眾市場‘衛’字牌棉布,在江南、湖廣等地的所有銷售渠道,都遭到了規模空前的聯合狙擊。以鬆江府的幾家大布商為首,整個江南的棉布行會,就像瘋了一樣,不計成本地往裡砸錢。他們將市麵上所有品級的棉布價格,都壓到了我們的成本線以下,有些甚至比我們從棉農手裡收購原棉的價格還要低廉!”
他頓了頓,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繼續道:“價格戰也就罷了,他們還使上了各種下三濫的手段!我們合作的商鋪,門前天天有地痞流氓去騷擾鬨事,嚇得人家根本不敢開門營業。更可惡的是,他們還到處散布謠言,說什麼我們的布是用囚犯織的,帶著晦氣,誰穿誰倒黴;還有的說我們用的染料有毒,穿久了會得皮膚病……這些謠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的,現在南方的老百姓,一聽到是天津來的‘衛’字牌,都躲得遠遠的,仿佛那不是布,是瘟疫!”
議事廳內的其他幾位管事,也紛紛附和,一張張臉上,都寫滿了“無計可施”四個大字。在他們看來,這是一種無解的陽謀。對手憑借著數百年來積累的雄厚財力和盤根錯雜的商業網絡,發動了一場最野蠻、最原始,卻也最有效的商戰。他們就是要用錢,活活把你砸死。
“侯爺,要不……咱們也降價?”一位管事試探性地問道,“咱們的生產成本低,跟他們拚,未必會輸!”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讚同。這是他們能想到的,唯一的反擊方式。
然而,一直靜靜聆聽、凝視著窗外冬景的顧昭,卻緩緩地轉過身來,搖了搖頭。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焦急與憤怒,反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與自信。
“跟他們拚價格?”顧昭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諸位,你們覺得,是我們更有錢,還是那些在江南經營了幾百年的士紳地主們更有錢?他們的財富,是幾代人、幾十代人從這片土地上搜刮積累起來的,跟他們硬碰硬地拚消耗,那正中他們的下懷,會把我們活活拖垮。”
他走到議事廳中央,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有力,如同一柄重錘,敲擊在眾人的心坎上。
“我們要做的,不是讓他們覺得我們的布有多便宜。我們要做的,是創造一種全新的價值,讓他們——尤其是那些有錢人,深刻地認識到,不穿我們的布,就是沒有品位,就是掉身份!我們要讓他們,哭著喊著,求著來買!”
掉身份?求著來買?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完全無法理解,侯爺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布,不就是用來遮體保暖的嗎?怎麼還能和“身份”扯上關係?
看著眾人茫然的表情,顧昭微微一笑,他知道,是時候給這些還停留在傳統農耕商業思維裡的下屬們,上一堂來自未來的、關於“品牌”的啟蒙課了。
“從今天起,我們的棉布,將分為兩個係列。”顧昭伸出兩根手指,清晰地闡述著他的全新戰略,“‘衛’字牌,繼續主打大眾市場,但我們暫時收縮在南方的戰線,固守北方市場即可。同時,我們要立刻推出一個全新的、前所未有的高端品牌——就叫‘雲裳’!”
“雲裳?”眾人麵麵相覷。
“對,雲裳。”顧昭的聲音中,透著一種莫名的魔力,“這個品牌的布料,隻用最頂級的長絨棉,隻用我們從歐洲重金進口的、色彩最鮮豔、最牢固的染料。而且,隻由我們天津紡織廠裡,技術最嫻熟、經驗最豐富的女工,在單獨開辟出來的‘雲裳工坊’裡進行織造,確保每一寸布料,都完美無瑕!”
他停頓了一下,拋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顛覆性的概念。
“更重要的是,每一匹出廠的‘雲裳’布料,都必須附帶兩樣東西。第一,一張由我們鎮北銀行印發的‘品質認證書’!”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張早已設計好的樣本。那是一張用特殊紙張印製的、帶有複雜防偽水印和獨立編號的精美證書,上麵用雋秀的字體寫著:“雲裳貢品,天津官造,假一賠百”,並蓋上了定國侯府和鎮北銀行的鮮紅印章,“這張證書,就是品質的保證,就是身份的象征!”
“第二,”他繼續說道,又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用黃銅打造的精致標簽,上麵刻著流雲和飛鳥的圖案,以及“雲裳”二字,“每一匹布的邊角,都要縫上這樣一枚銅質標簽。這,就是我們的‘ogo’,是獨一無二的防偽標識!”
品質認證書?銅質ogo?這些聞所未聞的新鮮詞彙,讓在場的管事們,感覺自己的腦子都有些不夠用了。他們隱約感覺到,侯爺正在構建一種,他們完全無法理解,卻又似乎無比強大的商業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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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下來,顧昭的操作,則更是讓他們大開眼界,拍案叫絕。
數日後,一輛由皇家衛隊護送的華麗馬車,從天津出發,徑直駛入了紫禁城。顧昭通過王承恩的關係,將第一批精心織造出來的、共計一百匹的“雲裳”布料,作為“貢品”,獻給了崇禎皇帝和後宮的嬪妃們。
這批布料,色彩之絢麗,質地之柔軟,花紋之精美,是深宮中的貴人們,平生從未見過的。尤其是皇後和幾位受寵的妃子,當她們將用“雲裳”製成的新衣穿上身時,那種輕盈、舒適而又華貴的感覺,讓她們立刻拋棄了那些厚重而沉悶的綾羅綢緞。
“此布,真乃天宮織女所造,飄飄然若雲之衣裳!”周皇後在試穿之後,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宮裡的風,是吹得最快的。僅僅幾天時間,“雲裳”之名,以及周皇後的這句評價,便如同插上了翅膀,飛遍了京城的每一個王公府邸、勳貴侯門。
“雲裳”,一夜之間,成了“皇家貢品”的代名詞。
當這股風,吹到紙醉金迷的江南時,顧昭的收割,才算真正開始。
他並沒有急於大規模鋪貨,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玩起了後世屢試不爽的“饑餓營銷”。第一批運抵南方的“雲裳”布料,總共隻有五百匹。而且,他並沒有交給普通的布商銷售,而是隻選擇在南京、揚州、蘇州這三個最繁華城市裡,口碑最好、地段最奢華的三家綢緞莊,進行獨家限量發售。
其價格,更是高得令人咋舌——五十兩白銀一匹!這相當於當時普通絲綢價格的三倍,足以讓一個尋常五口之家,安安穩穩地生活一年!
消息一出,整個江南的富人圈,都轟動了。
起初,江南的那些布商巨頭們,對此是嗤之一鼻。
“五十兩一匹的棉布?那顧昭是想錢想瘋了吧!”一位鬆江府的大布商,在自家的府邸裡,對著一群同僚,不屑地冷笑道,“我看他這次,是要賠得血本無歸!等著吧,不出三天,他的布就會因為無人問津,而成為整個江南的笑柄!”
然而,現實的發展,卻狠狠地,給了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
發售的第一天,南京城內,秦淮河畔那家最大的綢緞莊“錦繡閣”門前,便排起了長龍。來者,皆是城中最頂級的富商巨賈、名門望族的太太和小姐們。她們乘坐著華麗的馬車,帶著成箱的銀兩,唯一的目的,就是搶到一匹傳說中的“皇家貢品”。
一位剛剛搶購到一匹天青色“雲裳”的鹽商夫人,滿麵紅光地走出店鋪,立刻被一群相熟的姐妹圍住。她得意地展開那張帶有水印和編號的“品質認證書”,高高揚起,如同在炫耀一份無上的榮耀。
“瞧見沒有?這可是‘雲裳’!跟宮裡娘娘們穿的一模一樣!有了這張證書,那才叫身份!你們還在穿那些土裡土氣的鬆江布?哎喲,那可真是落伍了!”
這番話,如同利箭,深深刺痛了在場每一位名媛貴婦的自尊心。
攀比,是刻在人類基因裡的天性,在這些以奢華和體麵為生的貴婦圈子裡,更是被放大了無數倍。很快,擁有一件“雲裳”製作的衣服,就成了衡量一個人,或者一個家族,是否還處於江南最頂級圈層的硬性標準。
秦淮河上的畫舫裡,一位當紅的名妓,因為她的恩客為她一擲千金,購得一件“雲裳”製成的水袖長裙,而身價倍增,引得無數文人騷客,為之一擲千金,隻為一睹“雲裳仙子”的風采。
一場官宦人家的宴會上,某位侍郎的千金,因為穿著一身最新款的“雲裳”洋裝,而成為了全場的焦點,引得無數豔羨的目光。而另一位穿著傳統綾羅的尚書小姐,則整晚都黯然失色,感覺自己仿佛是從鄉下來的土財主。
瘋狂,徹底的瘋狂!
“雲裳”布料,不再是一種商品,它變成了一種社交貨幣,一種身份的象征,一種劃分階級的圖騰!
那些江南布商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魔幻的一幕。他們想不通,也無法理解。他們拚命降價傾銷的、質量上乘的鬆江布,堆在倉庫裡無人問津,甚至被一些人鄙夷地稱為“窮人布”。而顧昭那貴得離譜的“雲裳”,卻被炒到了兩百兩,甚至三百兩一匹的天價,還依然有價無市!
他們輸了,輸得一敗塗地,輸得莫名其妙。他們用最傳統的商業思維,發動了一場自以為必勝的戰爭,卻被顧昭用一種他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來自未來的商業魔法,打得潰不成軍,毫無還手之力。
在定國侯府的書房裡,顧昭看著侯三呈上來的、南方市場的銷售報表,以及那些布商們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的情報,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知道,“雲裳”的成功,僅僅隻是一個開始。他要做的,不僅僅是賣布。他要通過“品牌”這把鋒利的手術刀,徹底切開江南士紳集團那看似牢不可破的經濟壁壘,將一種全新的商業文明和價值體係,深深地,植入這個古老帝國的肌體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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