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昭在山西運籌帷幄,以雷霆手腕和無雙智計,將桀驁不馴的晉商集團徹底收編為自己全球戰略棋盤上的一枚棋子之時,他的另一盤更為宏大、也更為凶險的棋局,正在千裡之外的中原大地上,悄然結出了一枚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奇特果實。
這枚果實,關乎著數千萬流離失所的饑民的命運,也關乎著大明帝國那早已糜爛不堪的腹心之地,是否還有枯木逢春、浴火重生的可能。
鏡頭,從太原府那充滿了金錢與權謀氣息的會館,拉回到黃河之南,那片被戰火與饑荒反複炙烤的河南大地。
在這裡,一條由顧昭親手劃定的、長達數百裡的“隔離帶”,如同一道巨大的疤痕,橫亙在官軍控製區與流寇活動區之間。而在這道疤痕的兩側,正上演著兩幕截然不同、卻又通過無數條看不見的絲線緊密相連的人間活劇。
“隔離帶”的北側,隸屬於顧昭直接管轄的區域,呈現出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充滿了勃勃生機的秩序感。
數月之前,那幾萬名從各路官軍中收編而來、早已兵痞化、被視為包袱的潰兵,此刻已經徹底換了一副模樣。在數百名來自鎮北軍、如同鐵鑄模具般嚴苛的基層軍官的整訓與管理下,他們被重新組織起來,脫下了那身破爛的鴛鴦戰襖,換上了統一的灰色工裝,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效率驚人的“屯墾建設兵團”。
他們不再需要為下一頓飯在哪裡而發愁,也不用再擔心被克扣軍餉。在這裡,實行的是嚴格的軍事化管理下的計工分製度。每天,天剛蒙蒙亮,伴隨著悠長的起床號聲,一個個方陣便開赴向廣闊的荒野。
曾經被廢棄的衛所,被他們重新加固,變成了一座座棱角分明、火力交叉的堅固堡壘;堡壘與堡壘之間,被新修的、足以並行四輪馬車的寬闊道路連接起來,形成了一道堅實的防禦網絡;而在堡壘的後方,大片大片曾經長滿荒草的土地,被重新開墾出來,犁出了整齊的田壟,播撒下了耐旱的冬小麥和豆種。
這些昔日裡一聽到“勞作”二字就頭疼的兵痞,此刻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勞動熱情。因為顧昭頒布的《屯墾條例》上用最簡單明了的白話文寫著:凡參與屯墾者,頓頓管飽,按月發餉。而開墾出來的土地,在服役三年之後,將有三分之一,會作為私產,永久性地分給他們!
能吃飽飯,有安穩覺睡,未來還能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可以傳給子孫後代——這個在亂世之中簡直是奢望的承諾,像一劑最強效的強心針,注入了每一個士兵的內心。他們手中的鋤頭和鐵鍬,揮舞得甚至比昔日的腰刀還要賣力。昔日的死氣沉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腳踏實地、為自己未來而奮鬥的灼熱希望。
與“隔離帶”北側這片熱火朝天的建設景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南側,那片被顧昭“賜予”闖王李自成,並美其名曰“綏靖區”的廣闊天地。
李自成無疑是這片區域唯一的“王”。
他利用顧昭“讚助”的那一批批精良武器,迅速武裝起自己的核心部隊,並且如同滾雪球一般,將盤踞在河南境內的其他小股流寇,如“亂世王”、“掃地虎”之流,或吞並,或擊潰,迅速統一了這片區域的暴力。他麾下的兵馬,在短短數月內,已經號稱“二十萬”,聲勢浩大,一時無兩。
然而,擴張與破壞,同治理與建設,完全是兩個概念。
李自成並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去建立一套有效的、可持續的統治秩序。他的“治理”,簡單粗暴到了極點。那就是延續著流寇的傳統本能——“打富濟貧”。他率領著手下那些嗷嗷待哺的饑民士兵,衝進一個個地主、劣紳、富商的塢堡和宅院,將他們積攢的糧食和財富洗劫一空,然後開倉放糧。
這種做法,無疑在短期內極大地收攏了人心,讓無數瀕臨餓死的饑民將他視為“救星”,高呼著“迎闖王,不納糧”的口號,踴躍加入他的隊伍。他的治下,呈現出一種混亂不堪、卻又充滿了野性生命力的奇特狀態。這裡沒有法律,唯一的秩序,就是闖王本人的意誌和他的刀。
可是,這種竭澤而漁的模式,注定無法長久。當地主劣紳被殺光、他們的存糧被吃光之後,新的問題便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土地無人耕種,商業徹底斷絕,李自成所控製的區域,變成了一個隻消耗、不生產的巨大漩渦。
於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怪異的人口流動,開始在這道“隔離帶”的兩側,大規模地發生。
最初,隻是零星的現象。一些在“綏靖區”裡,既不是闖王嫡係,又分不到足夠糧食的普通饑民,或是那些在流寇內部殘酷的權力傾軋中被淘汰下來的老弱病殘,他們拖家帶口,冒著被闖王巡邏隊砍頭的風險,悄悄地靠近“隔離帶”的防線。
他們不是來進攻的,而是來“投奔”的。
他們扒在那些由鎮北軍指導屯墾兵團設立的、用帶刺的藤蔓和木樁製作的簡易“鐵絲網”上,伸出枯瘦的手臂,用嘶啞的喉嚨哭喊著,哀求著對麵的官兵能夠給一口飯吃,能夠收留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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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這種流動從涓涓細流,彙聚成了洶湧的洪流。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甚至數千的饑民,如同潮水般湧向“隔離帶”的各個關卡和防線。
這讓負責“隔離帶”全線防務的總指揮,鎮北軍悍將王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與煩惱。
王五是一個純粹的軍人,他的腦子裡,隻有衝鋒、防守、砍殺這些簡單的信條。他能理解如何與敵人真刀真槍地乾一仗,卻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詭異的局麵。
這天夜裡,在處理完又一批多達三千人的“偷渡”饑民之後,身心俱疲的王五,點亮了油燈,鋪開信紙,決定將自己心中積壓已久的困惑,寫信報告給遠在山西的那位最高統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