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股從不同方向同時升起的、仿佛連接了天與地的狼煙,以及那從四麵八方傳來、讓大地都為之顫抖的轟鳴,像三柄無情的巨錘,狠狠地砸在了每一個後金士兵的心頭。
前一刻還充斥著劫掠狂歡和勝利豪情的華北平原,在這一瞬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聲音與溫度。空氣,陡然凝固,冬日的寒風,似乎也變得尖銳而刺骨,呼嘯著,卷起的不隻是地上的塵土,還有一種名為“絕望”的冰冷氣息。
入關時的狂妄與興奮,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便被一種四麵楚歌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徹底取代。他們終於明白,這片廣袤的冬日曠野,從來都不是他們可以肆意馳騁的獵場,而是一個為他們量身定做的、無邊無際的巨大囚籠。
此時此刻,他們不再是獵人。
他們,是獵物。
在一處臨時征用的小土坡上,皇太極的身體僵硬得如同一尊冰雕,唯有那隻舉著單筒望遠鏡的手,在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他的視野,正死死地鎖定著南方的地平線,那個赤色狼煙升起的地方。
他看到的,不是他想象中由臨時征召的民夫和衛所兵組成的混亂隊列,而是一幅足以讓任何百戰宿將都為之窒息的、充滿了秩序與死亡美感的畫卷。
在那漫山遍野、迎風招展的黑底猛虎旗下,是無數個由數千人組成的、壁壘森嚴的巨大方陣。每一個方陣,都像一個由鋼鐵鑄就的、長滿了尖刺的移動堡壘。冬日慘白色的陽光,照射在士兵們頭頂的鋼盔和手中那長達一尺半的棱形刺刀上,反射出了一片連成整體的、令人目眩的、冰冷的死亡寒光。
那是一片由刺刀組成的森林!
更讓他感到肝膽俱裂的,是在那片刺刀森林的後方,一條如同黑色巨龍般蜿蜒的、由鋼鐵和枕木構成的軌道上,一頭他畢生都無法理解的鋼鐵巨獸,正噴吐著濃重的黑煙,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緩緩駛入臨時搭建的站台。那巨獸的身後,連接著數十節長長的悶罐車廂,車廂門打開,更多的、穿著同樣製服、背著同樣火槍的士兵,如同潮水一般,源源不斷地湧出,迅速地集結,然後被整編入前方的作戰方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皇太極瞬間明白了。顧昭清空北京城,根本不是因為畏懼他兵鋒,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不需要北京城作為壁壘!他要將整個北京、天津、保定之間的三角地帶,這片大明帝國最核心的腹地,變成一個徹底的、為他二十萬大軍準備好的血腥戰場!
“錯了……我們都錯了……”多爾袞不知何時也登上了土坡,他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聲音嘶啞地喃喃自語,“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守城……他從一開始,想要的……就是我們所有人的命!”
與此同時,正在外圍四處劫掠的阿濟格、多鐸等八旗王公,也接到了中軍那用最急促的號角聲吹響的緊急集結令。當他們罵罵咧咧地收攏那些已經殺紅了眼的部隊,向中軍靠攏時,也被眼前這堪稱天羅地網的景象,徹底驚呆了。
這些一生都縱橫於馬背之上、習慣了用衝鋒解決一切問題的悍將們,第一次感覺到了那種名為“心悸”的滋味。他們發現,那些從四麵八方圍攏上來的明軍,並沒有像他們一樣急於投入戰鬥。
他們就像一群極具耐心的、冷酷的織網工。
南線的周遇吉第一軍團,在下車後,便以軍為單位,不急不緩地開始挖掘壕溝,構築胸牆,並將一門門黑洞洞的火炮,從後方的列車上卸下,有條不紊地建立起了一個又一個標準的炮兵陣地。
西線的王五第三軍團,則利用水泥官道的優勢,迅速地穿插到位,用隨軍攜帶的鹿角、拒馬和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帶刺鐵絲,快速地設置起了一道道簡易的阻絕工事。
北線的趙率教第二軍團,在徹底封死了他們的退路後,也轉過身來,如同一個沉默的獄卒,一步一步地,從背後壓縮著他們的活動空間。
這些明軍,就像一群冷血的蜘蛛,不緊不慢地?吐著絲,一層一層地,將他們這些誤入蛛網的獵物,包裹得越來越緊。
……
北京,正陽門城樓之上。
崇禎皇帝朱由檢,同樣舉著一具由天津皇家科學院特製的高倍望遠鏡,在趙率教等幾位將領的陪同下,俯瞰著城外那正在發生曆史性一幕的戰場。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帝國的“新軍”。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如同傳說中巨型蜈蚣一般的火車,是如何將數以萬計的士兵,在短短數日之內,從千裡之外投送到京畿之地!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些士兵身上統一的、便於行動的深藍色軍服,看到了他們排成一條直線時,那嚴整得如同刀切斧砍一般的隊列!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在軍官的口令下,數萬人同時做出舉槍、瞄準、擊發等動作時,那種整齊劃一、充滿了機械美感的震撼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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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都與他印象中那些穿著五花八門鴛鴦戰襖、手持各式長短兵器、隊列歪歪扭扭的衛所官軍,有著天壤之彆。這支軍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冷靜而專業的、屬於工業時代的氣息,陌生,強大,甚至讓他這個皇帝,都感到了一絲絲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