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昭以台灣為棋盤,開始了他那布局深遠的全球戰略,將這座新生的島嶼變成一個充滿希望與活力的建設工地之時,一股源於失敗的恐慌與仇恨的陰雲,卻正在千裡之外的南洋之上,悄然凝聚,最終化作了一場血腥的滔天罪孽。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的瘟疫,乘著最快的快船,跨越了遼闊的南海,終於抵達了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整個亞洲的心臟——巴達維亞。
台灣失陷,熱蘭遮城被以一種近乎於神罰的方式夷為平地,總督揆一自儘,苦心經營數十年的艦隊更是被徹底抹除於海麵之上。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素以強硬、冷酷和殘忍而著稱的揚·彼得斯佐恩·科恩的臉上。
在他的總督府內,這位曾經憑一己之力奠定了荷蘭在香料群島霸權的鐵腕人物,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怒與深切的恐慌之中。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自己引以為傲的、代表著歐洲最先進軍事技術的棱堡與艦隊,竟然會在一支東方的、在他眼中本應是落後腐朽的帝國軍隊麵前,敗得如此徹底,如此摧枯拉朽!
非理性的失敗,必然會催生出非理性的解釋。科恩猙獰的麵孔在燭光下扭曲,他固執地認為,這絕不僅僅是一場單純的軍事失利。在他的腦海中,一個惡毒而又順理成章的陰謀論,迅速生根發芽:這一定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由內而外的背叛!是盤踞在巴達維亞城中,那數以萬計的、掌控著這座城市經濟命脈的華人,與那支突然出現的大明艦隊之間,一場卑劣的、旨在顛覆整個荷蘭殖民統治的“裡應外合”!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推論無懈可擊。否則如何解釋明軍艦隊能如此精準地找到荷蘭人的弱點?如何解釋他們竟敢孤軍深入,直撲台灣?一定是這些平日裡看起來無比順從,卻在暗地裡積攢了巨額財富的華人,為他們提供了情報和支持!
恐懼,一旦與偏見結合,便會滋生出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藥。
巴達亞華人社區的風向,一夜之間,徹底變了。
曾經還算和善的荷蘭巡邏隊,眼神中開始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警惕與敵意。他們開始以“清查違禁武器”、“搜捕明國間諜”為借口,頻繁地闖入華人商鋪與民宅,肆意翻箱倒櫃,搶掠財物。任何稍有不滿或反抗的華人,都會被冠以“通敵”的罪名,被粗暴地拖走,投入陰暗潮濕的監獄。
空氣中,開始彌漫著恐懼與謠言的味道。荷蘭殖民當局刻意地向本地的土著居民散播言論,聲稱富有的華人即將發動叛亂,他們會搶走所有人的土地和女人。一時間,華人社區仿佛變成了一座被餓狼環伺的孤島,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矛盾,在一次被刻意製造的衝突中,被徹底點燃了。
一支荷蘭巡邏隊在華人區的一家酒館裡故意滋事,毆打掌櫃,試圖強占其女兒。周圍忍無可忍的華人青年終於爆發,與這些士兵發生了激烈的械鬥。混亂之中,幾名平日裡作威作福的荷蘭士兵,在寡不敵眾之下,竟被活活打死。
消息傳回總督府,科恩等待已久的借口,終於來了。
他猛地拍案而起,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對著他手下的指揮官們,下達了那道早已準備好的、浸透著鮮血的總攻擊令。
“華人叛亂了!他們殺害了帝國的士兵!我命令你們,蕩平整個華人社區,收繳他們的全部財產,不留任何一個活口!用他們的鮮血,來洗刷我們兵敗台灣的恥辱!”
屠殺的火焰,在那個黃昏,被驟然點燃。
數千名全副武裝的荷蘭士兵,以及數萬名被他們煽動起來、眼中閃爍著貪婪與瘋狂的本地土著,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四麵八方,衝入了那片曾經繁華富庶的華人社區。
一場長達數日的、慘無人道的大屠殺,就此拉開序幕。
陳望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那座三進三出、耗儘了半生心血才建成的宅院,被一群瘋狂的暴徒點燃。火焰舔舐著雕花的窗欞,將他從家鄉泉州請來的名匠親手雕刻的牌匾,燒成了焦炭。他想衝進去,救出自己的妻子和還未成年的兒女,卻被身邊的老夥計死死地拖住,按倒在了一條肮臟的排水溝裡。
“東家!不能去啊!去了就是死啊!”
他聽到了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聽到了女兒絕望的尖叫,然後,一切聲音都被淹沒在了密集的槍聲和暴徒們野獸般的狂笑之中。透過排水溝的縫隙,他看到一個荷蘭軍官,擦了擦軍刀上的血跡,隨手從他家的廳堂裡,拿起一個他最心愛的、從景德鎮重金購來的青花瓷瓶,在手裡掂了掂,然後,因為覺得不夠貴重,便隨手將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那一刻,陳望海的心,也跟著那個瓷瓶一起,碎了。他沒有哭,隻是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滿嘴都是鹹腥的血味。他要活著,他必須活著,他要將這血海深仇,告訴給遙遠故鄉的親人。
漢斯用刺刀捅穿了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那婦人臨死前那怨毒的眼神,讓他心中一顫。但隨即,長官那充滿煽動性的話語又在他耳邊響起:“他們不是人!他們是黃色的蝗蟲!他們會搶走我們的財富,玷汙我們的女人!他們是魔鬼的子孫!殺死他們,是上帝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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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上帝的旨意。漢斯這樣告訴自己。他看著周圍那些同樣雙眼通紅、瘋狂殺戮的同伴,看著那些本地土著如同鬣狗一般,在搶奪著華人的財物,一種病態的、集體的狂熱,徹底吞噬了他最後殘存的一絲人性。他開始機械地、麻木地,將手中的武器,刺向每一個他能看到的、有著黃色皮膚和黑色眼睛的人。恐懼,讓他變成了一頭不折不扣的野獸。
阿福蜷縮在自家米店那狹小而又陰暗的地窖裡,用儘全身的力氣,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