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道金牌,都附帶著一封崇禎的親筆信。信上的言辭,一次比一次悲痛,一次比一次懇切。
從一開始的“聞皇兒忽染沉屙,朕心如刀割,盼卿速歸,共商國是”,到後來的“烺兒高燒不退,日夜啼哭,口中唯念‘顧師’二字,朕聞之肝腸寸斷”,再到最後幾封,字裡行間已經充滿了為人父的絕望與哀求,“若愛卿再不歸,朕恐與烺兒,再無相見之日!朕之江山可失,朕之父子情,不可不全啊!”
這一手,太毒了!
毒就毒在,它完全不給你任何講道理、講法理的機會。它把所有的政治博弈、君臣猜忌,都掩蓋在了“父子人倫”這麵堂而皇之的、任何人都無法去公開質疑的道德大旗之下。
你去不去?
你說這是矯詔,是陷阱?那你就是懷疑皇帝在用自己兒子的性命來構陷忠良,這是不忠不孝!你說軍情緊急,南洋未定,走不開?那你就是置太子殿下、你學生的性命於不顧,為了自己的功業,罔顧人倫,這是不仁不義!
整個總督府的會議室內,氣氛壓抑到了冰點。朱聿鍵、陳德、鄭芝龍,以及所有陸戰隊和艦隊的高級將領,幾乎全部到齊。他們看著桌上那十二麵閃著寒光的金牌,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公爺!萬萬不可!”脾氣最火爆的陸戰一師師長,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眼睛通紅地吼道,“這分明就是那昏君的毒計!什麼太子病重,全是假的!他就是怕了!怕了公爺您的不世奇功,怕您功高震主,要騙您回去,加害於您啊!”
“是啊,公爺!”海軍司令陳德也沉聲道,“嶽武穆之事,殷鑒不遠!您若是就此孤身回京,無異於自投羅網!末將敢用項上人頭擔保,您隻要一踏上京師的土地,東廠的詔獄,就給您預備好了!”
“另立乾坤吧!”
一個更加決絕、也更加大逆不道的聲音,在會議室中響起。說這話的,竟然是曾經的海盜王,如今被顧昭冊封為“國姓爺”的鄭芝龍。他站起身來,對著顧昭深深一揖,用一種無比狂熱的語氣說道:
“公爺!此所謂‘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如今我等雄踞南洋,坐擁雄兵數十萬,艦隊橫行無敵,財貨堆積如山!天下之大,何處去不得?何必再受那昏君鳥氣!我等願擁立公爺,在此海外,開創一新天新地!屆時,您便是這萬裡海疆唯一的王!我等,皆願為您效死!”
“請公爺主公)在此另立乾坤!”
一瞬間,會議室內,所有將領,無論新舊,無論嫡係旁係,全都齊刷刷地單膝跪地,聲震屋瓦!
這一刻,他們不是在逼宮,而是在用自己的忠誠與性命,做最後的哀求。
顧昭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麵前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圖,目光從南洋,移動到大明,再從大明,移動到整個世界。
他知道,部下們說的,都是對的。他知道,隻要他點一點頭,一個新的、可能比曆史上的“鄭氏台灣”更加強大的海上王國,將立刻誕生。他將成為這個王國無可爭議的君主。他甚至知道,以他手中掌握的力量,假以時日,未必沒有機會揮師北伐,問鼎那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
但是……然後呢?
他看著地圖上,那片被他標記為“大明”的廣袤疆土,陷入了長久的、痛苦的沉思。
如果他公然抗旨,接受了部下們的“勸進”,那他過去所做的一切,都將瞬間變味。
他組建新軍、改革製度、開海貿易,所喊出的口號,一直是“為國強兵”、“為民富裕”。他的一切行動的法理基礎,都建立在他“大明冠軍侯”、“最高國務委員”的身份之上。正是因為頂著這層“忠臣”的光環,他的改革才沒有受到太大的阻力,他才能名正言順地調動帝國的資源。
可一旦他選擇“另立乾坤”,那他就不再是那個為國征戰的英雄,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叛賊”。
他所建立的一切新秩序,都將失去最根本的“合法性”。國內的百姓,會如何看待他?那些被他整頓過的士紳,會不會立刻跳出來,指責他“名為國賊,實為漢賊”?他賴以為根基的整個大明,將會因此陷入何等劇烈的動蕩與分裂?
他將從一個秩序的建立者,變成一個秩序的破壞者。
為了自己的一條命,去賭上整個天下的安寧,以及自己一直以來堅守的、那個改變這個國家與民族命運的最初理想。
這道題,太難了。
這是一個忠臣被殺,和叛賊求生的終極電車難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們的主心骨,做出那個將決定所有人,乃至整個曆史走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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