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極殿之變,如同一場荒誕的戲劇,以一種近乎羞辱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當晚,紫禁城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顧昭沒有對崇禎采取任何進一步的行動,沒有囚禁,沒有廢黜,甚至連看管都顯得異常鬆懈。他隻是讓趙率教的神機營接管了皇城的所有防務,然後便悄然離去,仿佛皇極殿內那場未遂的喋血政變,從未發生過。
然而,對於朱由檢而言,這種平靜,比任何形式的懲罰都更加令人窒息。
他被留在了那座空曠而華麗的牢籠裡,獨自麵對著自己破碎的帝王尊嚴和徹底的失敗。他知道,從他摔碎酒杯的那一刻起,他作為“天子”的生涯,就已經死了。剩下的,隻是一具名為朱由檢的、行屍走肉般的軀殼。
夜深人靜,乾清宮內燭火黯淡。王承恩等幾個忠心的內侍,哭倒在殿外,不敢進來,也不敢離去。他們能聽到,他們的萬歲爺,在殿內時而發出困獸般的低吼,時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終於,午夜過後,殿內的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王承恩的心,他壯著膽子推開殿門,卻發現裡麵空無一人,隻有龍袍和冠冕被隨意地丟棄在地上,如同被蛇褪下的舊皮。
皇帝,不見了。
就在整個皇宮因為皇帝的失蹤而陷入新一輪恐慌時,一個孤獨的身影,正踉蹌地走在通往煤山的小徑上。
朱由檢換上了一身普通的青布藍衫,那是他剛登基時,為了彰顯自己與天啟皇帝不同,特意穿過的簡樸服飾。此刻穿在身上,充滿了無窮的諷刺。他披頭散發,神情麻木,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遊魂,在這座他曾經主宰的皇家園林中漫無目的地行走。
他擺脫了所有的看管,或者說,那些士兵根本就沒有想過去真正看管他。這偌大的紫禁城,對他而言,已是“來去自由”。
他最終登上了煤山,這座位於紫禁城正北方的人造小山。站在山巔,他可以俯瞰整個燈火寥落的京城,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片浸沒在黑暗中、如同匍匐巨獸般的紫禁城宮殿群。
那裡,曾是他的家,他的天下。而現在,不過是一座gidedcage。
寒風凜冽,如同無數把鋒利的刀子,刮在他的臉上,也刮過他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想起了自己十七年的帝王生涯,想起那些被他錯殺的忠臣,想起那些因他決策失誤而死難的萬千百姓,想起祖宗傳下來的大好河山在自己手中變得支離破碎。
他這一生,都在試圖做一個好皇帝,可最終,卻成了一個亡國之君。
他累了。
他不想再看到顧昭那張平靜的臉,不想再忍受那種被徹底掌控的無力感,更不想作為一個被廢黜的君主,苟延殘喘,受儘後世的嘲笑。
死,成了他維護自己最後尊嚴的唯一方式。
他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一棵因為長年被風吹拂而長得有些歪斜的老槐樹上。就是它了。
他解下自己的腰帶,那是一條質地極其考究的白色絲綢腰帶,足夠結實。他將其奮力甩上那根粗壯的歪脖子樹杈,然後笨拙地打上了一個死結。
他沒有寫遺書,因為他的罪己詔,已經是他最後的遺言。他隻是脫下了腳上的靴子,整齊地擺在樹下,這是他身為一個體麵人,最後的講究。
他踩在一塊半人高的青石上,將自己的脖子,套進了那冰冷的白綾之中。
他最後看了一眼山下那片屬於他的,又不再屬於他的江山,眼中沒有留戀,隻有無儘的悲涼與解脫。
他猛地一蹬腳,踢開了腳下的青石。
瞬間,極致的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喉嚨,整個世界在他眼前迅速旋轉、變暗,耳邊風聲呼嘯,所有的聲音都在遠去。死亡,正張開它冰冷的懷抱,迎接他這個失敗的君主。
就在他意識即將沉入永恒黑暗的最後一刹那。
一道銀光,如同黑夜中的閃電,一閃而過。
“唰——!”
緊繃的白綾,應聲而斷。
失去了支撐的身體,重重地摔落在地。朱由檢像一條離水的魚,趴在地上,本能地、劇烈地咳嗽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那冰冷而寶貴的空氣。
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手中的匕首,還殘留著割斷白綾後的些許晃動。
是顧昭。
他依舊穿著那身青色便服,仿佛整夜都未曾離開。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在地上狼狽不堪、死裡逃生的崇禎,眼神複雜。
朱由檢嗆咳了許久,才緩過氣來。他抬起頭,看到顧昭那張平靜的臉,一股比死亡更加徹骨的寒意和羞辱感,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
“為……為什麼?”他用嘶啞的、幾乎破碎的聲音問道,“為什麼不讓朕死?!”
顧昭緩緩蹲下身,扶起了他癱軟的身體,讓他靠在那棵歪脖子樹上。他沒有回答,而是從懷中拿出一個水囊,遞了過去。
朱由檢一把將水囊打翻在地。
“朕問你為什麼!”他用儘最後的力氣咆哮。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顧昭看著他,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平靜,但在崇禎聽來,卻比魔鬼的低語更加殘忍。
“陛下,我不會讓你死。”
“死,太容易了。一個皇帝,隻要有赴死的勇氣,總能博得後世幾分同情,甚至被某些人塑造成悲情的英雄。但那,是懦夫的選擇。”
顧昭站起身,目光越過崇禎,望向山下那片沉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