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的決心,一旦化為帝國的意誌,其執行效率是驚人的。
就在與畢自嚴深夜長談後的第三天,“中華共和國廉政總署”和“共和國巡回法庭”的成立,便以護國主令的形式,在帝國議會得到通過,並昭告天下。
一時間,整個官場暗流湧動。所有人都知道,護國主磨了兩年多的刀,終於要出鞘見血了。
然而,誰來做這第一個執刀人,卻成了一個微妙的問題。
巡回法庭的首席大法官,需要的不僅僅是法律知識和對護國主的忠誠。他更需要的,是一種能斬斷一切人情世故、不畏懼任何地方勢力的冰冷意誌。他必須是一把沒有感情、隻認法條的刀。
在最高國務委員會的推薦名單上,有功勳卓著的老將,有剛正不阿的禦史,但顧昭都一一否決了。
他最終選擇的人,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常宇。
這個名字,對於京城的許多高官來說,都有些陌生。他不是戰功赫赫的開國元勳,也不是名聲在外的法學大儒。他隻是一個從西山講武堂畢業、在鎮北軍中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年輕的校級軍官。
他唯一一次進入高層的視野,是在那場慘烈的“血洗三晉”行動中。
在那場複仇的風暴裡,身為營長的常宇,是執行命令最堅決、也是殺人最多的軍官之一。他的部隊,以冷酷和高效而著稱,所過之處,雞犬不留。
但也正是他,在戰後,向廉政公署提交了一份長達萬字的“戰爭心理創傷報告”,詳細記錄了自己和部下在執行無差彆清洗命令時所遭受的巨大精神折磨和道德困境。報告的最後,他寫道:“戰爭是地獄,我們親手製造了地獄。如果國家需要我們成為屠夫,我輩萬死不辭。但懇請護國主,為我們這些手染鮮血的屠夫,指明一條救贖之路,告訴我們,這一切的犧牲,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份報告,讓顧昭看到了常宇內心深處,那份在冷酷外表下掙紮的良知與思考。
護國主府,顧昭親自召見了常宇。
“他們都說你是‘血手閻王’,”顧昭看著眼前這個因內心煎熬而顯得格外清瘦、眼神銳利得像鷹的年輕人,平靜地說道,“但我知道,一個真正的閻王,是不會為自己判決的生死而痛苦的。”
“我需要一把刀,一把隻認法律、不認人情的刀。但這把刀,又必須知道自己為何而揮動。常宇,你內心的痛苦,正是你最寶貴的財富。它能讓你在握緊屠刀時,依然記得自己是個人,而不是一部殺戮機器。它能讓你在執行法律時,守住最後的底線。”
“我任命你為第一巡回法庭首席大法官。你的‘救贖之路’,不在戰場,而在法庭。我要你用手中的法槌,去為那些被欺壓的百姓,敲出一個朗朗乾坤;為這個新生的共和國,砸出一套不可動搖的法度規矩!你,敢不敢接下這把刀?”
常宇看著眼前的護國主,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佛穿透了他的靈魂,看到了他所有的掙紮與迷茫。他猛地單膝跪地,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為護國主效死!為共和國效死!”
顧昭私下裡,給了他一個新的稱號——“良心尚存的屠夫”。
昭武二年的早春,一支奇特的隊伍,從南京城門緩緩駛出。
隊伍由十幾輛四輪馬車組成,車身漆黑,沒有任何奢華的裝飾。但車上飄揚的旗幟,卻讓所有看到的人都心生敬畏。一麵,是共和國軍隊的“黑底白虎旗”,猙獰的虎頭代表著無情的暴力;而另一麵,則是一麵全新的旗幟,黑底之上,用銀線繡著一頭怒目圓睜、頭頂獨角的神獸——獬豸,傳說中能辨是非、斷曲直的法律之獸。
這支隊伍,便是由首席大法官常宇率領的第一巡回法庭。隊伍裡,有從法學院精心挑選的年輕法官和書記員,有第一批獲得“律師”資格、負責為被告提供法律援助的專業人士,而護衛他們的,則是一整隊由鎮北軍中最驍勇的老兵組成的、殺氣騰騰的憲兵。
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湖廣。那裡,正是畢自嚴奏折中提到的,新政推行阻力最大的地方。
隊伍一路南下,沒有驚動任何地方官府。但他們的行蹤,卻像一陣風,早已傳遍了湖廣的官場。
當常宇一行抵達省城武昌時,湖廣巡撫帶著一眾布政使、按察使等地方大員,“熱情”地出城迎接。宴席之上,他們對常宇這位“京城來的天使”極儘恭維,言辭懇切地表示,一定全力配合巡回法庭的工作。
然而,當常宇第二天,要求調閱全省的田畝清冊和稅務檔案時,真正的“軟釘子”來了。
巡撫衙門的戶房書吏一臉“惶恐”地報告說,前幾日雷雨,檔案庫不幸“失火”,大部分原始檔案都已“燒毀”,隻剩下一些謄抄的副本,數據殘缺不全。
常宇麵無表情,又轉向布政使司,要求查看近年的商稅記錄。對方則“痛心疾首”地表示,負責此事的幾位關鍵胥吏,最近都“不幸”染上了時疫,臥床不起,賬目暫時無人能夠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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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整個武昌官場,仿佛陷入了一場“意外頻發”的瘟疫之中。
所有人都用一種中國人最擅長的、最油滑的“太極推手”,將常宇這個來自中央的“閻王”,客客氣氣地晾在了一邊。
看著這些地方大員們滴水不漏的表演,常宇手下的年輕法官們氣得臉色發青。但常宇本人,卻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句重話,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禮貌的微笑。
他在巡撫為他安排的行轅裡,住了三天。這三天,他哪裡也沒去,隻是每日讀書、品茶,仿佛真是來此地巡遊的山水使者。
武昌的官員們,看到他這副模樣,漸漸放下了心。他們私下裡嘲笑,說這京城來的“鐵麵閻王”,也不過是個沒見過陣仗的毛頭小子,被他們幾招“拖字訣”,就磨平了棱角。
然而,他們不知道,這三天裡,常宇的憲兵衛隊和情報人員,已經悄無聲息地,將那名在麻城縣被圍困的年輕稅務官林景雲,以及他冒死保留下來的所有證據,秘密接到了武昌。
第四天清晨,就在所有人以為常宇會繼續“品茶”時,他突然下令,整個巡回法庭,拔營起寨。
巡撫連忙前來“挽留”,詢問常大法官要去向何方。
常宇這才露出了他南下以來的第一次、冰冷如刀的笑容。
“多謝撫台大人連日款待。本官在此濁茶喝得膩了,想去鄉野之間,嘗一嘗百姓的粗茶。下一站——麻城。”
此言一出,巡撫的臉色,瞬間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