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三年的盛夏，對於中華共和國而言，是一個收獲的季節。
京歸鐵路的全線通車，如同一條鋼鐵的大動脈，將共和國的心臟與廣袤的北方草原緊緊相連，徹底宣告了遊牧民族對中原王朝長達數千年的軍事優勢，在工業文明的咆哮麵前，已經走到了曆史的儘頭。
而在此之前，“牛痘接種法”的全國推廣，則以“神跡”般的方式，撲滅了肆虐的天花，不僅挽救了無數生命，更讓“科學”二字，第一次以一種無可辯駁的、至高無上的姿態，淩駕於傳統迷信之上，深深烙印在了民眾心中。
軍事的勝利，經濟的擴張，思想的啟蒙。顧昭的改革，如同一個三頭並進的巨人，每一步都走得堅實而有力。然而，顧昭本人卻比任何人都清楚，無論是鐵路、火炮，還是牛痘、工廠，這些都隻是帝國的“器”，是外在的血肉和筋骨。要想讓這個龐大的國家真正地脫胎換骨，擁有一顆能夠適應新時代、並引領新時代的強大心臟，就必須去觸碰那個維係了帝國上千年的核心係統——它的“魂”。
這個“魂”，就是科舉。
是一個通過特定知識體係，來選拔和塑造整個國家統治階級的根本製度。
在一次內閣的最高會議上，當顧昭平靜地提出“科舉改製”這四個字時，即便是畢自嚴這樣最堅定的改革派，臉色也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來。
“護國主，”畢自嚴沉吟許久，才謹慎地開口，“科舉乃國之根本，牽一發而動全身。千百年來，天下讀書人皆由此途出身，早已深入人心。若貿然大動，恐怕……引起的震動，會比我們之前任何一項改革，都要劇烈百倍。”
他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動科舉，就等於動了天下所有讀書人的飯碗和信仰，其阻力之大，難以想象。
然而，顧昭隻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圖前，用手指著那片廣袤的領土。
“諸位，我們建鐵路，需要工程師；我們造火炮，需要冶金和彈道專家；我們開銀行，需要精通算學的人才；我們走向海洋，需要通曉世界地理和航海術的管理者。請問，這些人才，從何而來？”
他轉過身，目光如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難道，我們還要繼續從那些隻會引經據典、寫八股文章的舊式書生裡，去挑選管理鐵路公司和軍械總局的人嗎？我們締造了一個全新的帝國，卻還在用一套舊時代的標準，去選拔它的管理者，這本身就是最荒謬的事情！”
“所以，科舉，非改不可！而且要大改！特改！”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我並非要廢除經義，傳統文化是我們的根，不能丟。但是，我們必須為那些能夠開創未來的實學之才，開辟出一條同樣光明、同樣榮耀的康莊大道！”
在顧昭的強力推動與孫元化等技術官僚的全力支持下，經過數月的激烈討論與博弈，一份足以震動整個帝國的詔書，正式由內閣頒布，昭告天下——《新科舉法試行詔》。
詔書的核心內容，簡單而又顛覆：
自昭武四年起，鄉試、會試，將分為“文科”與“理科”。
“文科”，沿襲傳統，依舊以《四書五經》為本，考校經義、策論，隻是廢除了僵化的八股文格式，更注重考生對時政的理解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
而全新的“理科”，則石破天驚地將“格物致知”之學，列為考核內容。其考試範圍涵蓋：數學包含幾何、代數、函數初步）、物理包含力學、光學、聲學基礎）、化學包含物質構成、元素理論、酸堿鹽反應）以及地理包含本土地理與世界地理）。
最關鍵的是，詔書明確規定，考生可根據自身所長，任選一科報考，亦可兼考。兩科的錄取名額相當，其狀元、榜眼、探花，將享受完全同等的政治榮譽和官職授予資格！
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份詔書，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天下士林中，炸出了一個巨大的鴻溝。
絕大多數在儒學故紙堆裡浸淫了半生的傳統儒生，對此嗤之鼻，甚至感到了一種莫大的羞辱。在他們看來，聖賢之道，才是經世濟民的無上學問。數學、物理這些，不過是“奇技淫巧”，是工匠之流才去鑽研的“下品”，如今竟能與經義策論平起平坐，簡直是斯文掃地，滑天下之大稽！
“荒謬！簡直荒謬絕倫！”南京的一家著名茶樓裡，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儒生，氣得將手中的報紙拍在桌上，“以國之名器，取工匠之徒！此乃自甘下流，不務正業！老夫讀了一輩子聖賢書，斷然不與此等下流為伍！我輩讀書人，當共守文科，以正視聽！”
他的話，立刻引來一片附和之聲。這些舊派儒生，自發地形成了一個“鄙視鏈”，將報考理科的人，視作投機取巧、自甘墮落之輩。
然而，在另一片天空下，這道詔書，卻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曙光，照亮了無數雙渴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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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傳統科舉中因為不擅長八股文章而屢試不第的失意士子，那些家境貧寒、無法專心於浩如煙海的經義，卻對算學、格物有著濃厚興趣的民間才子，以及在西山書院和各地新學堂裡，接受了全新知識體係的青年學生……他們，在這份詔書中，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能夠改變自己命運的巨大機遇！
理科，成了他們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