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四年的凜冬,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一些。
南京,護國主府。顧昭剛剛處理完寫給“東寧王”朱聿鍵的回信。那封信,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既安撫了遠方開拓者的雄心,又為這份雄心套上了一副精密的製度枷鎖。他相信,朱聿鍵是個聰明人,會明白這其中的平衡與警告。
然而,就在他以為可以暫時將目光從海外收回,專注於本土的冬季農業改革時,一份通過海底電纜,從廣州緊急加密傳輸而來的電報,被送到了他的案頭。
電報的內容,簡短而又觸目驚心。
“英國東印度公司‘獅’號艦隊,已通過巽他海峽,現正向馬六甲逼近。其規模空前,意圖不明。南洋艦隊已進入最高戒備狀態。”
顧昭看著這份電報,緩緩地站起身,走到了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圖前。他的手指,輕輕地落在了歐洲西北角,那個孤懸海外的島國——大不列顛。
他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自從共和國海軍在巴達維亞今雅加達)外海,以摧枯拉朽之勢,全殲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艦隊,並取而代之,成為了南洋地區唯一的霸主後,這片香料與黃金之海所產生的巨額利潤,便如同奔湧的江河,源源不斷地彙入共和國的國庫。
這份財富,讓共和國的工業化進程得以瘋狂加速;但同時,這份財富,也引來了大洋彼岸,另一頭更加貪婪、也更加強大的雄獅的覬覦。
此時的歐洲,“三十年戰爭”剛剛落下帷幕。作為亂局中最大的漁翁得利者,英國的國力空前膨脹,其造船業、紡織業和海外貿易,都呈現出爆炸性的增長。他們踩著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殘骸,擊敗了荷蘭“海上馬車夫”的挑戰,正一步步地登上世界海洋霸主的寶座。
當他們看到那個遙遠的東方古國,竟然能在一夜之間,奪走荷蘭人數十年經營的果實,並從中攫取比他們想象中還要龐大的利益時,嫉妒與貪婪,便如同毒蛇般,開始啃噬他們的內心。
倫敦,利德賀街,英國東印度公司的總部。
在一間彌漫著雪茄煙味和昂貴紅酒氣息的會議室裡,一群衣著華麗的董事,正對著一張南洋的航海圖,唾沫橫飛。
“每年至少三千萬銀元的淨利潤!上帝啊,這還不包括他們走私的鴉片和控製的礦產!這群東方人,正在吸走整個亞洲的財富!”
“我們不能再滿足於在廣州口岸,看那些中國官員的臉色行事了!我們必須擁有自己的航線,自己的港口,自己的霸權!”
“說得對!荷蘭人是廢物,但我們不是!我們的皇家海軍,是不可戰勝的!是時候,給這個所謂的‘中華共和國’,好好上一課了!”
於是,就在這間充滿了貪婪與傲慢的會議室裡,一項針對遙遠東方的軍事冒險計劃,被正式通過。他們以“數艘英國商船在南海遭到不明身份海盜襲擊,懷疑與大明東印度公司有關”為借口,成功說服了國會和國王,派遣一支當時歐洲最強大、最精銳的遠東艦隊,前往“維護英國在遠東的貿易利益”。
這支艦隊,被命名為“獅”號艦隊。
其指揮官,是愛德華·納爾遜爵士,一位在當年對抗西班牙“無敵艦隊”的海戰中,以勇猛和狡猾而成名的海軍宿將。他一生都在大海上與風浪和敵人搏鬥,對風帆戰列艦的指揮,已經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的旗艦,是剛剛下水不久的“君主”號,一艘擁有一百零四門重型加農炮的一級風帆戰列艦。與它同行的,還有另外兩艘同級彆的“主權”號和“勝利”號,以及十餘艘裝備著三十至五十門火炮的四級、五級護衛艦。
這是一支足以在歐洲任何海域橫行的、毀滅性的力量。
當這支龐大的艦隊,曆經數月的遠航,終於出現在馬六甲海峽的入口時,整個南洋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從共和國南洋艦隊旗艦“威遠”號的了望塔上望去,海平線的儘頭,首先出現的,是一片仿佛永無止境的、白色的“森林”。那是密密麻麻的、高聳入雲的船帆。
緊接著,龐大的船身,從海平麵下,緩緩升起。
那些船,簡直就是移動的海上堡壘。每一艘一級戰列艦,都像一座巍峨的教堂,擁有三層高聳的火炮甲板。陽光下,那些打開的炮窗,如同巨獸張開的、一排排黑色的獠牙,充滿了森然而冷酷的壓迫感。潔白的船帆上,鮮紅的聖喬治十字旗,在海風中獵獵作響,張揚著一個老牌海洋帝國的無上威嚴與自信。
整個英國艦隊,沒有絲毫的遲疑,以嚴整的“戰列線”隊形,如同閱兵般,緩緩駛入狹窄的馬六甲海峽。這是一種赤裸裸的、不加掩飾的武力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