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南京。
湯若望的到來,並未在帝國的政治中心,掀起太大的波瀾。對於這座日益國際化的新都而言,一個金發碧眼的歐洲神父,已經不再是什麼稀奇的景象。
但湯若望很快就展現出了他的與眾不同。他沒有像其他傳教士那樣,急於去街頭巷尾宣講教義,而是通過大使館,向大明禮部遞交了一份堪稱驚豔的“見麵禮”——一架由他親手調試的、代表當時歐洲最高工藝水準的反射式望遠鏡,以及一份用工整漢字書寫的、關於如何利用它來更精確地預測日食與月食的論文。
這份禮物,成功地引起了格物院的注意。
在與宋應星等幾位大明頂級學者的幾次學術沙龍之後,湯若望憑借其淵博的學識、優雅的談吐、以及對東方文化的深刻理解,迅速贏得了學者們的尊重。這個神父,不僅能和他們討論托勒密的地心說與哥白尼的日心說,甚至還能引用《周易》和《考工記》,來探討中西方宇宙觀的異同。
最終,一份關於他的報告,被送到了護國首相顧昭的案頭。而湯若望,也如願以償地,獲得了與這位東方世界實際統治者單獨會麵的機會。
會麵的地點,在顧昭位於首相府的辦公室裡。這裡沒有龍椅,沒有熏香,隻有巨大的落地窗、鋪滿了整個牆壁的世界地圖、書架上堆積如山的各類書籍,和一張擺放著地球儀和蒸汽機模型的巨大辦公桌。
當湯若望走進來時,顧昭正站在地圖前,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穿著一身簡單的深色製服,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但那種久居上位、掌握億萬人生死的無形氣場,還是讓見慣了教皇威嚴的湯若望,感到了一絲壓力。
“你就是約翰·亞當·沙爾·馮·白神父?”顧昭轉過身,微笑著開口,他的漢語,清晰而標準。
“是的,尊敬的首相閣下。您也可以叫我的中國名字,湯若望。”湯若望恭敬地行了一個東方士人的長揖,姿態無可挑剔。
他抬起頭,直視著顧昭的眼睛,用他那練習了無數遍的、充滿了真誠與敬意的語氣說道:“尊敬的首相閣下,您的智慧如同太陽般照耀東方,您的功績,即便在遙遠的羅馬,也被人傳頌。我奉我們精神的領袖,教皇冕下之命,不遠萬裡,前來為您獻上歐洲最前沿的知識,並希望能有機會,與您和貴國最智慧的學者們,共同探討宇宙的奧秘。因為我們堅信,無論是東方的‘道’,還是西方的‘上帝’,我們畢生所追尋的,都將是同一個,也是唯一的那個終極真理。”
這是一番精心準備的開場白,它將姿態放得極低,用最華麗的辭藻奉上恭維,同時又巧妙地將“科學”與“神學”捆綁在了一起,試圖在雙方之間,建立一個共同的哲學基礎。
然而,顧昭的反應,卻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顧昭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改變,他甚至親手為湯若望倒了一杯來自武夷山的熱茶。
“神父言重了。”他將茶杯遞過去,語氣溫和得像是在與一位老友閒聊,“我對任何知識,都充滿敬意。無論是天文學、數學,還是神學,隻要它能增進人類對世界的理解,它就是有價值的。”
湯若望心中一喜,剛想順著這句話,引出關於信仰的話題。
顧昭卻話鋒一轉,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目光悠悠地看向窗外,那裡,是兵工廠林立的方向。
“至於真理……”他輕聲說道,仿佛在自言自語,“我更相信,真理,隻存在於大炮的射程之內。”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擊碎了湯若望所有精心構建的哲學辭藻。
他臉上的笑容,出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僵硬。
顧昭轉回頭,依舊微笑著看著他,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不過,既然你們帶來了知識,那便是大明的朋友。”他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後坐下,“這樣吧,我給你們耶穌會在西山書院裡,留一個專門的研究室和一個小教堂。你們可以在那裡自由地進行你們的學術研究,也可以和我們的學者們,就任何問題,進行公開的辯論。我歡迎思想的碰撞,因為那會催生出更偉大的智慧。”
湯若望的心,沉了下去。他聽懂了對方的意思。他們被允許存在,但僅僅是作為一種被觀賞、被研究、被用來“碰撞思想”的學術標本。
他還想再爭取一下,顧昭卻已經抬起手,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
顧昭的目光,第一次變得銳利起來,那是一種看透了所有偽裝,直抵人心的鋒芒。
“但,請務必記住一句忠告,神父。”
“在大明共和國的土地上,”他一字一頓,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在寬大的辦公室裡,激起陣陣回響,“上帝,也必須,歸我的《憲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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