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的門檻,今天仿佛被鍍上了一層看不見的火焰,尋常人不敢靠近,卻偏偏吸引著一隻最華麗的飛蛾。
柳月卿的馬車停在巷口,並未直接駛到門前。
她需要這點距離,來平複自己那顆亂了節拍的心。
她告訴自己,此行是為學術,是為了探究“濟民醫材行”背後那鬼斧神工般的生產流程,是為了驗證蘇哲那套“格物新學”是否真能經世致用。
至於那個叫柳盈的女人……不過是順帶看一眼,滿足一下好奇心罷了。
對,就是這樣。
深吸一口汴京城中混雜著炊煙與塵土的空氣,柳月卿提起裙擺,蓮步輕移,那張清冷如霜的絕美俏臉上,重新掛上了“濟世堂”少東家的矜持與從容。
她不信自己會輸給一個青樓女子。
無論從哪個方麵。
“咚咚咚。”
小翠上前,叩響了蘇府的朱漆大門。
開門的是蘇福。
這位少年管家如今越發沉穩,穿著一身合體的青布直裰,眼神清亮,見到門外的柳月卿,沒有絲毫驚訝,隻是躬身一禮,不卑不亢道:“柳小姐,我家少爺恭候多時了。”
“他知道我要來?”柳月卿微微一怔。
蘇福一本正經地回答:“少爺說,全城的醋壇子都快打翻了,酸味兒都飄到咱們家後院了,這醋壇子的主人,除了柳小姐您,汴京城裡也找不出第二位了。估摸著您這幾天會拜訪。”
“噗——”旁邊的小翠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又趕緊憋了回去,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柳月卿的臉頰“唰”地一下就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雪白的脖頸。
那份剛剛建立起來的從容與矜持,瞬間被這句直白得近乎羞辱的話語砸得粉碎。
這個蘇哲!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她銀牙暗咬,心中把蘇哲罵了一百遍,可腳下卻沒停,反而加快了步伐,帶著一股興師問罪的氣勢跨進了院門。
她倒要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麼混賬話來!
一進院子,柳月卿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四處搜尋。
然後,她就看到了那個傳聞中的女人。
就在院中那棵老槐樹下,一個身著淺綠襦裙的女子正坐在一張小馬紮上,身前擺著兩個大簸籮,一個裝著黑豆,一個裝著黃豆。
她並未施粉黛,一張素麵朝天,卻比樊樓裡那些濃妝豔抹的頭牌更顯清麗。
肌膚勝雪,眉眼如畫,鼻梁小巧挺直,嘴唇是天然的櫻色,組合在一起,便是一副我見猶憐的絕美畫卷。
尤其是她身上那股洗儘鉛華後的柔弱與嫻靜,足以激起任何男人的保護欲。
此刻,這位絕色佳人,正低著頭,用一雙白玉般的小手,一粒一粒地……挑豆子。
她神情專注,仿佛在做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柳月卿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這……這是什麼情況?
買一個絕代花魁回來,就是為了讓她在院子裡挑豆子?
這操作,已經超出了柳月卿的認知範疇。
似乎是察覺到了來客,柳盈抬起頭,看到了柳月卿。
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豔,隨即有些局促地站起身,對著柳月卿斂衽一禮,輕聲道:“見過小姐。”
聲音柔柔糯糯,像是江南的春雨,潤物無聲。
柳月卿的心,莫名地又是一沉。
長得好看也就罷了,聲音還這麼好聽,舉止也這般有禮。
這……這威脅等級,不是一般的高。
“柳小姐,這邊請,少爺在書房。”蘇福適時地出聲,打斷了兩個女人之間無聲的對視。
柳月卿壓下心頭百般滋味,點了點頭,隨著蘇福穿過庭院,走向書房。
她用餘光瞥了一眼,發現柳盈又坐了回去,繼續一絲不苟地挑豆子,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這蘇府,從上到下,都透著一股邪門兒的古怪。
推開書房的門,一股濃鬱的墨香混合著淡淡的藥草味撲麵而來。
蘇哲正趴在一張巨大的書案上,手裡拿著一根炭筆,對著一張畫滿了奇怪符號和線條的圖紙寫寫畫畫。
他聽見腳步聲,頭也沒抬,隻是懶洋洋地說道:“柳小姐呀,先坐,等我把這個反人類的蹲坑尺寸優化一下。我跟你說,這幫工匠簡直毫無‘用戶體驗’意識,角度不對,深度不夠,這拉屎的心情能好嗎?心情不好,怎麼能專心搞事業?”
柳月卿:“……”
她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剛剛在門口積攢的一腔怒火和滿腹疑問,被這句驚世駭俗的“拉屎心情論”給噎得不上不下,堵在喉嚨口,異常難受。
她走到一旁的客座坐下,端起蘇福奉上的茶,決定先不開口,靜觀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