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蘇哲立下那驚世駭俗的“約法三章”後,整個隊伍的畫風就變得有些奇特。
王二麻子和他那二十個打了雞血的隊員們,徹底偃旗息鼓。
他們不再圍著蘇哲問東問西,而是將那股子狂熱的求知欲,轉化為了對“第三條”鐵律的絕對敬畏。
每當蘇哲端起飯碗,方圓十丈之內,他們便自動開啟靜音模式,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至於蘇哲進入周圍用布幔圍起一個臨時的“單間”,去享用他的“淨生寶座”時,整個營地都會彌漫著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這日,隊伍已經徹底駛離了京畿的繁華地帶。
官道兩旁的景致,從磚牆的富庶村莊,漸漸變成了土坯茅草的破敗聚落。
蘇哲依舊半死不活地躺在他的“逍遙椅”上,這把椅子被固定在了一輛寬大的平板馬車上,上麵還撐著一把巨大的遮陽傘,旁邊的小幾上放著冰鎮的酸梅湯和各色果脯。
鐵牛在一旁,像一尊鐵塔,負責馬車的平穩;
薛六則騎馬在側,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唉……”蘇哲長長地歎了口氣,聲音裡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絕望,“蘇福啊,你說說,這路什麼時候能修成水泥的?這顛簸程度,再好的‘逍遙椅’也扛不住啊,我的腰間盤都快要突出了。”
跟在馬車旁的蘇福一臉苦笑:“少爺,您就知足吧。這可是官道,彆處的路,那才叫要命呢。再說,啥是‘水泥’?”
“水泥就是……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這是一種能讓世界充滿愛的神奇粉末。”蘇哲懶洋洋地擺擺手,“等我退休了,高低得把從蘇府到濟世堂的路給鋪上,不然以後去嶽父家串個門都得散架。”
他正抱怨著,隊伍行進的速度卻忽然慢了下來。
前方傳來一陣喧嘩,還夾雜著婦孺的哭泣和男人的嗬斥。
“怎麼回事?”蘇哲不耐煩地坐起身,皺起了眉頭。
耽誤他趕路,就是耽誤他早日抵達西北,早日完成任務,早日回家躺平。
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薛六打馬上前,很快又折返回來,臉色有些凝重:“少爺,前麵路上堵了一大群人,看樣子……是因戰火逃難的災民。”
“災民?”蘇哲愣了一下。
他順著薛六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驟然一縮。
那不是“一群人”,那是一股由絕望和饑餓彙聚而成的人潮。
他們衣不蔽體,與其說是衣服,不如說是纏在身上的破布條,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一張張麵孔蠟黃浮腫,眼窩深陷,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看不到一絲活人的生氣。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拄著一根樹枝,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渾濁的眼睛裡滿是迷茫。
他身旁,一個年輕的婦人懷抱著一個瘦得隻剩皮包骨的嬰孩,那孩子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隻是偶爾發出一聲微弱的哼唧。
更多的人,隻是麻木地、蹣跚地向前挪動,像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屍走肉。
空氣中,一股酸腐、餿臭還夾雜著些許不祥的、淡淡的血腥味,順著風飄了過來,鑽進蘇哲的鼻腔。
這股味道,他太熟悉了。
這是長期營養不良、衛生條件惡劣、疾病開始蔓延的信號。
這是貧窮與死亡混合發酵出的味道。
他前世在國際醫療隊時,曾在非洲最貧瘠的難民營裡聞到過。
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聞到這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然而,在這被後世無數文人墨客吹捧為“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富庶大宋,在這官道上,他再次聞到了。
如此的濃烈,如此的刺鼻。
“我……操……”
蘇哲的嘴裡,無意識地迸出了兩個字。
他平日裡所有的懶散、所有的玩世不恭、所有的幽默圓滑,在這一刻,被眼前這幅地獄般的景象衝擊得粉碎。
他緩緩地走下馬車,站在路邊,就那麼靜靜地看著。
王二麻子和他的隊員們也看到了,他們臉上的輕鬆和閒適瞬間凝固。
他們是軍人,見慣了戰場上的生死,但這種無聲的、蔓延的死亡氣息,卻讓他們感到了另一種發自心底的寒意。
禁軍指揮使周勇策馬來到蘇哲身邊。”
蘇哲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析著眼前的一切。
那個老者,是重度脫水和電解質紊亂的症狀。
那個婦人,是典型的缺鐵性貧血,她的孩子,三度營養不良,隨時可能夭折。
那個踉蹌的漢子,他腿上那道潰爛流膿的傷口,已經出現了壞疽的前兆,再不處理,就隻能截肢,而在這個時代,截肢基本等於死亡。
這不是災民。
在蘇哲這位頂級外科醫生眼裡,這是一群行走的、瀕臨死亡的“病人”。
是一場即將爆發的大規模公共衛生危機。
他平日裡掛在臉上的那種“關我屁事”的表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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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的桃花眼裡,此刻隻剩下冰冷的、屬於醫者的審視和……一絲被深深觸動的悲憫。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馬車上那些“戰略物資”——淨生寶座、逍遙椅……他甚至還帶了一整套頂級的茶葉和茶具。
他想起了昨晚還在抱怨夥食不夠精細,沒有辣椒的火鍋索然無味。
一瞬間,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和荒誕感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