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整整三天。
麟州大營西側的天空,除了風沙大些,連隻鳥都飛得懶洋洋的。
之前那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早已被時間衝刷得一乾二淨。
斥候們來回跑了十幾趟,回報的消息都如出一轍:“一切如常。”
中軍大帳裡,烤全羊的香氣再次飄了出來。
張彪的嗓門比之前還大了三分,他赤著油光鋥亮的膀子,一腳踩在凳子上,手裡舉著個牛角杯,正對著一群將校唾沫橫飛。
“我就說嘛!那西夏蠻子要是真有三萬‘鐵鷂子’摸到咱們眼皮子底下,老子這顆腦袋擰下來給你們當夜壺!”
“哈哈哈,將軍威武!”
“就是!前幾天差點被蘇神醫給唬住了,弟兄們連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結果啥事沒有!”
張彪灌下一大口酒,抹了把嘴,遙遙指向蘇哲那片營地的方向,臉上帶著幾分親近:“說起來,蘇大人真是個妙人。醫術通神,膽子卻比兔子還小。這幾天,他那營地裡裡外外圍了三層,搞得跟鐵桶陣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自立為王呢!”
哄笑聲四起。
一名親兵端著一個碩大的食盒走進來,張彪大手一揮:“去,把這最好的羊後腿給蘇大人送去!就說我張彪說的,讓他多吃點肉,好好補補膽!順便告訴他,外頭風大,安心睡覺,有哥哥們在,保證連隻蚊子都飛不進他的帳篷!”
親兵領命而去。
角落裡,周勇依舊捧著兵書,但目光卻時不時地瞟向帳外,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
張彪的豪言壯語,他一句也沒聽進去。
蘇哲的警告,就像一根看不見的刺,紮在他心底最深處,讓他坐立難安。
可軍情如山,沒有確鑿的證據,他無法下令全軍進入最高戒備,那會動搖軍心。
……
與中軍大帳的熱鬨喧囂不同,蘇哲的醫療營地安靜得有些過分。
三道用板車、拒馬、甚至茅廁門板搭建的簡陋防禦工事,將這片區域嚴密地圈護起來。
王二麻子帶著急救隊員們,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著分裝好的“救命大禮包”,確保每一卷繃帶、每一瓶酒精都放在最順手的位置。
鐵牛則帶著護衛,抱著胳膊靠在工事的入口處,一雙銅鈴大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像一尊沉默的門神。
而蘇哲本人,正躺在他的“逍遙椅”上,手裡捏著一顆從地上撿來的石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拋著玩。
說實話,連他自己都開始有點動搖了。
難道真是自己這個現代人的“被迫害妄死症”發作了?
把一個醉漢的胡言亂語,當成了金科玉律?
他瞥了一眼旁邊帳篷裡堆得滿滿當當的物資,還有那些被他折騰得筋疲力儘、卻毫無怨言的手下,心裡第一次生出幾分不確定。
“院長,”王二麻子湊了過來,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張將軍派人送羊腿來了,讓您……好好補補膽。”
蘇哲“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過羊腿,狠狠咬了一口,滿嘴流油地嘟囔道:“算他有良心。這膽兒啊,有時候不是越大越好。真到了閻王爺麵前,你跟他說你膽子大,你看他給不給你打個折?”
王二麻子撓了撓頭,顯然沒聽懂這番“蘇氏哲學”。
“行了,讓弟兄們也都放鬆點,該吃吃該喝喝,弦繃得太緊容易斷。”蘇哲擺了擺手,“不過紀律不變,工事不撤,哨兵不許打盹。就當是……咱們搞的一次超大規模的演習好了。”
“是!”王二麻子咧嘴一笑,轉身去傳達命令。
蘇哲啃著羊腿,目光望向西邊的天際。
太陽正緩緩沉入地平線,將整片天空燒成了一片瑰麗的血紅色。
雲彩被鑲上了一道道金邊,壯麗得如同神話裡的景象。
“好一幅火燒雲啊……”蘇哲喃喃自語,“就是紅得有點瘮人,總感覺像是老天爺在給人做什麼術前標記。”
他心裡那點剛剛放鬆下去的弦,不知為何,又悄悄地繃緊了。
就在這時,一陣微風吹過,帶來了一絲極不尋常的氣息。
不是沙塵,也不是草木的味道,而是一種……萬馬奔騰前,被鐵蹄掀起的、混合著泥土與草根的腥氣。
蘇哲的動作猛地一僵,他緩緩站起身,側耳傾聽。
遠處,中軍大營的喧嘩聲依舊。
更遠處,似乎什麼聲音都沒有。
但蘇哲的耳膜,卻捕捉到了一絲極低頻率的震動,仿佛大地深處傳來的心跳,沉悶而富有節奏。
“鐵牛!”蘇哲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冷厲。